冬日凄清,山中刚落了雪。
北风卷着碎雪在洞口打了个转儿,纷纷扬扬的撒了一地。
湿冷的山洞里更添一份幽寒。
身上的兔毛对襟袄子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
隔着单薄中衣,顾乐游背抵着石墙。
任凭丝丝寒意铺记整个后背。
白嫩额头上却慢慢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纵然如此,也不敢放松分毫。
她死死扼住马老六的脖颈,又用银簪戳在他的颈动脉上作为威胁。
但凡往里进一寸。
他的小命就得交代在这。
几个时辰前,他们一家在进京途中被清风寨的土匪劫持上山。
就在她和娘还未从这巨大的转折中回神。
马老六带着一个跟班冲进了她和娘被关押的山洞。
欲行不轨之事。
这一次,她没有被吓到手脚瘫软。
和娘一起拼死抵抗。
可娘还是为了保护她,被马老六推搡着撞到了石头上。
昏迷不醒。
也就是这个间隙。
她拔下头上银簪趁机挟持了马老六。
以他性命相挟,逼迫着他的跟班去请清风寨的林大当家。
因为她清楚。
自已手里的筹码唯有面见林大当家才能发挥作用。
是的,半盏茶前她重生了。
又回到了前世造成他们一家所有悲剧的起点。
她的父亲顾逸安本是当朝威武侯府顾长林的亲生儿子。
三十三年前,被人恶意掉包。
直到半个月前。
京兆府在办一桩案子时,才意外将此事曝光。
很快,侯府便派人前来认亲。
确定父亲身份后,他们举家北上。
不曾想,刚行至这卧牛山脚,就遭遇了清风寨的山匪。
威武侯府世代从军,常规来说护他们一家上京的下人合该是能兵强将。
她以为区区几个山匪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现实却给她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不到两盏茶。
侯府派来的那些人,就被打的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而他们一家也被劫掠上山。
上辈子,娘为了保护她,失身于土匪。
就在母女俩准备一头撞死之时,京郊的巡防营忽然突袭清风寨。
寨中山匪死伤殆尽。
他们一家顺利脱困。
可爹却不幸伤到了左脚。
落下了终身残疾。
因为被关押在山寨中太久。
他们还错过了侯府为他们开祠堂上族谱的日子。
边关动荡。
父子还未相聚,祖父就已经快马加鞭回了南疆。
祖母陈氏黑着脸将他们一家带进了侯府。
却只安置在了侯府最偏僻的院子里。
他们入府多日,陈氏却从未提及让爹认祖归宗。
对外,也只承认时任工部员外郎的养子顾卓华是自已的孩子。
诸多怠慢、冷遇让爹凉了心。
他提出带着一家老小归乡。
陈氏却以顾及侯府脸面为由,迟迟不愿松口。
后来,外面不知是谁传起了娘曾在清风寨失节的流言。
祖母和顾卓华的妻子周氏气势汹汹的冲到了偏院。
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刚过三十四岁生辰的娘自缢而亡。
爹大受打击,此后缠绵病榻。
她几次三番想要出去为一家老小寻个出路。
可哪次全都被陈氏派来的下人抓回来。
她和爹小弟被侯府彻底软禁了起来。
半年后,顾卓华的女儿顾清歌忽然找上门来。
对方和气温柔,又主动示好,甚至还帮忙解开了他们一家的禁足。
她将顾清歌当成了朋友。
却不知晓这一切都是顾清歌一家的阴谋。
在顾清歌的有意引导下,她在贵女圈声名狼藉。
连带着爹这个正儿八经的侯府亲子也被人讥笑德不配位。
再后来,侯府以爹和小弟的安危为由,逼迫她嫁给了能为顾卓华仕途铺路的工部尚书之孙刘靖。
刘靖表面斯文,暗地里以折磨人为乐。
嫁到定国公府后,她日日都要遭受非人折磨。
过了没多久,噩耗接连传来。
一向聪慧的小弟游湖坠亡。
性情耿直的大哥,被指控公然调戏良家,流放千里之外。
爹不堪这样的打击,撒手人寰。
巨大的悲痛之下,她气急攻心。
弥留之际,已经贵为皇后的顾清歌意外找上门。
她这才知晓,
从父亲身份被证实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成了顾卓华一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管是娘山寨失贞,还是她的声名狼藉,乃至爹和大哥、小弟之死。
都全都他们在一手操控。
就连顾清歌和她示好,都是因为她原来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四海的亲孙女。
顾清歌抢了祖父留给她梅花玉佩,借此谋夺了祖父在京的全部财产。
由此,她才能助五皇子顺利爬上帝位。
大仇未报,焉能死去?
乱葬岗中,她拼着浑身骨血爬出坟坑。
机缘巧合之下,她认识了前任太子之子苏黎生。
她成了苏黎生手里的一把刀。
顾清歌的皇后只让了短短三年。
顾卓华一家也被记门抄斩。
再后来,苏黎生君临天下。
第一道圣旨是要立她为后。
她与苏黎生不过是合作关系。
一生所求也并非男女之爱。
圣旨下达当日,她就消失在了皇城。
她去了他们一家曾经最向往的北国。
享纵马驰骋,看草木枯荣。
在一个月照春雪的夜晚,睡梦中的她被爹娘和大哥小弟接走。
大抵是老天觉得上辈子的她遗憾太多。
所以才又给了她一次死而复生的机会。
这一次,她再不想孤零零的月下独饮。
她要爹娘康健,兄弟平安。
而想要实现这些。
她的首要目标就是解决顾卓华一家。
唯有解决了他们。
他们一家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家要顺利离开清风寨。
唯有这样,才能有机会再谈其他。
顾乐游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耐心等待着林大当家的到来。
大抵是觉得被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挟持是个耻辱。
在跟班走后,马老六的咒骂就没停过。
“小贱人!敢挟持老子,等老子脱身了,老子一定要把你大卸八块丢到后山喂狼!”
“还敢让大当家的过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识相的,现在就给老子放手,兴许老子还能留你一一具全尸!”
马老六骂骂咧咧,却也在趁机找机会逃跑。
忽的低头,喉咙卸力。
就在他左腿刚想有动作时。
顾乐游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
手中银簪朝着他的肩头狠狠一刺。
马老六闷哼一声。
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顾乐游又借机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后方。
咔嚓!
清脆的骨折声在空荡的山洞中骤然响起。
啊!
马老六惨叫一声,不受控制的单膝跪地。
上下失守。
马老六惨白着脸,恨得咬牙切齿。
“小贱人,你有种!老子不杀了你,老子的马字倒过来写!”
马老六咒骂的更厉害。
可现在的他早就没有了反抗的机会。
顾乐游冷眼旁观。
全然将他的咒骂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洞外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由远及近。
她才将视线转移到了洞口。
须臾,林大当家带着四个土匪出现在门口。
他二十七八岁上下。
国字脸络腮胡,左边眉毛被一道狰狞的陈年旧疤断开。
虎背熊腰的往狭窄的洞口一靠。
洞内就升温不少。
他先是看了眼肩头飙血的马老六,而后危险的眯起了双眼看了过来。
“小姑娘年纪不大,下手挺黑!敢来我清风寨撒野,真当自已有九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