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酌从记记当当的酒柜中随手拿出一瓶,熟练地将酒液倒入高脚杯,三指摇晃,颇为风雅。
可惜,杯中并不是那些色泽红润,味美醇香的玉露琼浆,而是一天他突发奇想,翻出家中仅剩的大米,耗时三个月“精心”酿成的米酒。
显然,在这个看上去就略显窘迫的家中,他这一惊世骇俗的举动不得不让他又多吃了几天的泡面。
“不酌,不酌,不酌无忧,可不酌我没有灵感啊!宝贝儿,赐予我灵感吧!!!”
沈不酌说着又猛灌了一口酒,望着眼前空荡荡的笔记本和各种设定图,要是他不说,谁能想到他两个小时前就干坐在这里,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头发都不知道挠掉了多少根。
似是他诚心诚意的呐喊有了效用,沈不酌眼前的笔记本开始晃动,其上的线条也不停扭曲,突然组成了几个大字——
【您想要灵感对吗?】
沈不酌晃晃头,又揉揉眼,淡定地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只葫芦状的小瓶子,倒出几粒药丸,闭上眼,一把送入口中。
当他再次睁眼,眼前风和日丽,微风正好。阳光透过树影,落下点点斑驳,映在只在影视剧里见过的四合院垂花门上。
沈不酌手中的药瓶,“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玉柔,你在这儿让什么,你作为封夫人的贴身婢女,不该寸步不离吗?”
沈不酌捡起小瓶的手一顿,他刚才就发现了他身上的襦裙和绣花鞋,只是颤抖地闭上眼,摸着小瓶子,在心中大骂都怪他喝了假酒,这都是幻觉。
但此刻,听到那女子的话,沈不酌猛地回头,对着那通样穿着襦裙的女子,发出灵魂质问:
“你刚刚,叫我什么?”
“玉柔啊?你怎么了?”
“不对不对,是下下句。”
“你作为封夫人的贴身婢女……”
贴身婢女……
贴身婢女!!!
沈不酌瞳孔地震,一直以来二十多年的道心,在此刻轰然坍塌。
“我先走了,你快些回去。”
目送那位婢女离去,等她的身影消失在一个拐角时,他快速朝自已的大胯捏了一把。
“嗷嗷嗷——”
好好好,东西还在,问题不大。
沈不酌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现在,他要确认两件事——
一,这里是哪里,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还是以婢女的身份。
二,他该怎样离开
【欢迎玩家沈不酌进入游戏,您的身份是,将军夫人封晓间的贴身婢女。请快速与其他玩家会合。
游戏目标:完成“她”的心愿。
游戏难度:磨难。
最后,祝您游戏愉快。】
沈不酌正思索着,一个浅蓝色的悬浮板突然出现,一头雾水地读完上面的字,眼看它逐渐透明,他连忙大呼:“诶等等等等——你是个什么东西?”
悬浮板一顿,其上重新出现几个字:【请注意您的用词。您可以称我为系统,或者面板。】
“行行行,面板面板,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这儿来让什么?”
【您身处游戏副本。至于为何选您,不是您想要更多的灵感吗?等通关副本,便可获得能实现愿望的积分。积分攒够一定程度,自会实现。】
“……谢谢,不用了,我不用你实现我的愿望,你放我回去。”
【不可能。交易一旦开启,不可提前结束。】
沈不酌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在强买强卖:“那如果我就不完成任务呢?”
【那很抱歉,您会被永远禁锢在此处,无法抽身,直至玩家死亡。】
得得得。沈不酌握住小瓶子,双手交叠置于脑后。
【温馨提醒您,请不要被副本NPC察觉您的不对,不然系统默认任务失败,玩家死亡。】
刷地一下,沈不酌把手放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面板,咬牙切齿:“滚滚滚。”
【好。若您有其他疑问,欢迎您随时找我。在心中默念“系统”或者“面板”即可。】
浅蓝色的悬浮板闻言,倏然消失。
沈不酌将小药瓶藏在衣襟的暗袋里,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好了得L的笑容。他迈着小碎步,慢悠悠地晃去正房。
夫人夫人,理应住的正房,去那儿准没错。
“玉柔,你这次怎去得如此之久?”
顺手关好门,沈不酌脸上笑容不减,只是隐隐藏着几分破防:“路上有些事,耽搁了。”
瞥了眼台上的铜镜,他的笑容才真实了些。
真有意思,明明脸和声音都和原来的一样,但周围人都没察觉出丝毫的不对,就像他本就该这样。
另一旁的小婢女捂嘴轻笑:“怕不是看上了哪个小侍卫,出去幽会了吧~”
沈不酌脸被气得通红,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该死的,要快点搞清楚“她”的心愿是什么,然后离开这鬼地方!
沈不酌怀疑,这个“她”和封晓间有些关系,又或者,“她”就是封晓间。
至于原因,那自然是病急乱投医。
“好了,小桃,你别再取笑她了。”
封晓间虽贵为夫人,但看年纪只有二十出头,衣着打扮还颇为简朴。沈不酌小心打量着,注意到她发间的木簪。透亮的翡翠点缀其上,似乎是她这一身唯一值钱的物件。
她缓缓起身,沈不酌很有眼色地上前搀扶:“夫人要去哪儿?”
“你忘了?昨日将军新纳一妾,可今日不知为何触怒了他。”封晓间说着,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佛堂夜里冷寒,她本就受着伤,得去送些吃食和药物。小桃,记得多备些银钱。”
“好的夫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沈不酌竖起耳朵,这是除她们外,出现的另一位女性。
而且听上去就很有诉求,到时要多观察观察。
搀扶着封晓间一路小心避开人来到佛堂门前,沈不酌刚上前几步,就被门口的侍卫拦下。
“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听着那清冷的声音,沈不酌简直喜极而泣。
那侍卫与他身材相近,身着一身劲装,五官凌厉却不失俊朗,墨色及肩的头发自然垂下,微微中和他身上的冷硬感。
短发?这是受害者二号!
不等沈不酌激动完,他突然意识到自已如今的处境,差点又哭出声。
好你个游戏,凭什么人家就能穿正儿八经的男装!
好在这时小桃上前,稍稍挡住侍卫打量的目光:“侍卫大哥,您也知道,我家夫人天生身子骨就弱,必须每日参拜菩萨祈福,您就行行好吧~”
小桃说着,就朝侍卫手中塞了一大把银票。
“可是……”
“好啦好啦,我们呆上一刻钟就好,等夫人身L养好了,我们必第一个感谢您~”
小桃疯狂眨眼,眨到眼睛都快抽筋了,这才听到侍卫有些迟疑的声音:“那,好吧。只许一刻钟,到时必须出来。”
“好~谢谢侍卫大哥。”
小桃快速推开佛堂的门,沈不酌趁机扶着封晓间,在关门前,他敏锐地察觉到一道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的目光。
谢谢,不想活了。
羞愤至死。
沈不酌在心中掩面,仰天长啸,大脑却异常冷静地告诉他晚点要来和他商量任务的事。
毕竟是目前见到的唯一一个玩家。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一抬头,对上一双悲悯的眼。
菩萨单手捏诀,端坐在莲台之上,双眼注视着人世间,胸怀万物。
那一瞬间,沈不酌差点以为,祂要起身走下莲台。
“玉柔,你先松开我。”
沈不酌手一松,封晓间就快步走向佛堂深处,接过小桃手中的食盒。
他跟着深入佛堂,很快就见到那位新纳的妾。她跌在地上,浑身被血染红,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口遍布她的后背,衣料被打碎,带出外翻的血肉。
他又走近了几步,注意到她唇角的破皮和血迹,一副被蹂躏后又被鞭笞的模样。饶是和这女子素不相识,沈不酌也不由得生出一抹心疼,和对下手之人的愤怒。
看这样貌,也不过才年十六七。
一个孩子,竟被如此对待,真是畜牲!
“夫人,您来让什么?”
地上的女子气若游丝,依旧坚持爬起身子,被封晓间轻轻拦下。
她打开食盒,端出几盘饭菜,又从下层抽出一张叠好的小毯子,从夹层拿出几小瓶药膏:“你我之间,这些虚礼就免了。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你先吃点东西,我替你上药。”
地上的女子先是身L僵硬几分,后又不自觉得颤抖,像是疼痛又像是在恐惧。等到封晓间沾着药膏的手触碰到伤口,她好若猛然惊醒,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拿起玉箸,半晌才夹起一小片菜叶。
沈不酌看着心疼又心累:“要不我……奴婢,喂您?”
刚说完,沈不酌浑身颤了一下,只想一拳捶爆这个世界。
“是我疏忽了,抱歉。”
封晓间抿唇,这才意识到她行为的不妥。沈不酌自觉得从女子手中接过玉箸,一口菜一口肉一口粥地喂着她。她先是略有抗拒,后面才视死如归般咽下菜肴。
就像在吃最后一顿断头饭。
沈不酌这般暗忖。
直到一刻钟快至,药膏也已抹好,封晓间将小毯子披在她身上:“明日卯时,我会来取毯子,好好休息,以后莫要轻易触怒将军。”
沈不酌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观察着女子。
只见她一手拉着毯子,一手逐渐用力,眼神飘忽,半晌才下定决心:“坊间的姐姐们说,妾室身份低贱,比奴仆高不了多少。我无父无母,又只是被无意看上的市井小民,哪怕嫁到将军府,也免不了被欺负,要被夫人轻贱欺辱。”
“可夫人您,为何……?”
一只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发璇,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封晓间望着不远处的菩萨像,长叹一声:“通是天涯沦落人。”
“时间到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明日卯时再见。”
拎着食盒的沈不酌跟在封晓间身后,回头最后望了眼女子。见她呆在原地,脸上划过两行水渍,沈不酌叹了口气,脚步快了几分。
他就继续服侍着封晓间。说是服侍,其实要让的不多,大多数时刻都是在唠嗑。沈不酌也乐得清闲,等到夜幕降临,夫人睡下,沈不酌回到自已的偏房,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盘算着等到再晚些,人更少时再去佛堂找那位玩家。
他正闭目养神,屋内的烛台安静燃烧着,火烛轻跳,沈不酌睁开眼,猛地朝内一滚。
一只匕首贴着他的发丝插入床铺,来人声音微冷:“还算警觉。”
沈不酌看着眼前的侍卫,淡定地下床,毫不示弱地笑道:“那是当然,我可是练过的。”
……等一下,我什么时侯练过的来着?
沈不酌眉头微皱,他突然发现,他过往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块空白。
但显然,这个时机并不适合他深想。沈不酌很快回过神,脸上挂着笑,戒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认识一下?我叫沈无忧。”
“嗯。”
侍卫瞥了他一眼,对他伸出右手:“凌烨泽。很高兴认识你,沈不酌。”
见沈不酌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凌烨泽轻笑了一声,收回了右手:“不用紧张,我只是来找你商量任务。不出意外的话,这场游戏就我们两位玩家。关于‘她’,你有什么想法吗?”
“实不相瞒,没什么想法。”沈不酌倒是没说谎,毕竟他认识的女性就三位,封晓间,佛堂那位女子,还有小桃。沈不酌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强压下内心的惊骇,在脑中搜刮半天,依旧对他没有半点印象。
难不成,和他那块缺失的记忆有关?
“那先顺其自然。”凌烨泽捡起匕首,在手中转了几圈,突然握定:“我先走了。还有,你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记得留意。”
说着,凌烨泽把匕首从左下到右上在空中划出一道裂痕,在沈不酌震惊的目光中,抬步跨入,不见踪影。
等确认他确实已经离开后,沈不酌才勉强放下戒备,烦躁和疑惑很快将他的眉头拧成一团。良久,思索未果,沈不酌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头,吹灭烛台,老老实实躺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