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城外的明月观,原本是没什么人去的。
前些年因着玉面状元郎裴言来上过香,一下变成了京中颇有盛名的道观,香火都旺了许多。
许见月知道这里,则是因为前世从晚春楼出来之后,她身无分文,裴言把她安置在明月观附近的一处破宅子里。
“倒是和印象中变了许多……”
站在道观前,许见月轻声喃喃念着。
冬卉和慕梅没听清,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道观。
许见月垂下眸子,但胸中心跳如雷。
不知那孩子……
“主子,怎的手如此冰凉?”
慕梅捏着她的手,关切问道。
许见月扯起一个笑,摇了摇头表示无妨,随后又在门口领了香,虔诚地跪在地上。
“诸神在上,愿我那苦命的儿还活着!”
在心中默念一番后,许见月将三柱香恭敬地插在神像前,又吩咐慕梅去找道士点灯。
随后便带着二人从道观出来,说要四处走走。
她状似无意地朝着记忆中的小径走去。
若是不看到她手帕下那扯在一起的五指,众人不过以为这是京中哪个大家小姐出来散心。
“主子,这边人越来越少了,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慕梅看着越来越少的人群,有些担心。
毕竟是王府小妾,若是被谁冲撞了,总归是不像话的。
而且最近主子很得王爷欢心,要是出个什么事儿,回去不好交代
许见月却脚步不停。
“我喜欢清静些,咱们再往前走走,难得出来一次,多瞧瞧。”
冬卉和慕梅虽不赞同,但也无法忤逆主子的意思,于是只好一左一右跟紧了些。
随着脚步不停,许见月慢慢瞧见了那座熟悉的宅子。
一如前世那般破旧、荒凉。
她悄悄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捏住了冬卉的手。
“我走得有些脚疼,你去问问那家宅子的主人,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歇个脚?”
冬卉闻言连忙有些焦急。
“主子,这不大合适吧,要不您坚持一下,咱们回马车上去……”
京中虽然是天子脚下,但这偏僻暗巷之中,她们三个女流之辈贸然闯入别人家中,若是对方起了歹意可该如何是好!
许见月却拍拍她的手示意没关系。
“无妨,这青天白日的怕什么,况且我确实走不动了,脚疼得厉害。”
冬卉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架不住许见月坚持,只好嗫嚅着哦了一声。
她走到那破败的木门前,伸手轻轻敲了敲。
笃笃笃——
吱呀——
那扇木门缓缓打开……
许见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捏住了慕梅扶着她的手。
慕梅还以为她是害怕,连忙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微微侧身将许见月挡了半个身子。
一位穿着靛蓝色麻衣的妇人打开了门。
许见月一眼便认出,那是画春!
纵使她已从豆蔻年华的少女,衰老成了头发花白的妇人……
当年在晚春楼里,妈妈带来了一溜的小丫头,她一眼便相中了人群中的画春。
那双清澈乌黑的眸子,处处透着机灵通透的劲儿,十分像她。
“你可愿跟我?”
小丫头福身行礼:“但凭姑娘差遣。”
那以后,画春便跟着她,从晚春楼一直到这座宅子,都一直陪着她。
自己走后这些年,不知她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竟然沧桑成这样……
许见月心中一疼,强忍住泪意才没有失态。
画春则神情警惕。
她皱着眉抬起眼皮扫了冬卉一眼。
“你找谁?”
冬卉正要开口,许见月却等不及抢了先。
“这位姑……婶子您好,我们是路过的香客,走得乏了想找您讨口水喝。”
画春瞧着眼前这一群人的打扮,倒像京中富贵人家的小姐,于是略一思考,最后还是将门打开,退后让了半步。
“请进吧。”
冬卉便转身去扶了许见月。
许见月一踏进宅子大门,便看到那一方熟悉的小院。
她环视一圈,打量起来。
和前世的荒凉不一样,如今的小院中种了些花花草草,还晒了不少果脯草药。
而在那东边的三间房子屋檐下,还吊了一些玉米。
许见月蹙了蹙眉。
没有瞧见有少年的居住痕迹。
难道……
“请随便坐吧。”
画春端来一壶茶,淡淡说道。
许见月在院子中的小马扎上坐了,又瞟眼看了一下冬卉。
冬卉会意,忙从荷包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来,放在画春手中。
“有劳婶子,这点钱算是茶水钱。”
那是块不小的银角子。
画春知晓这三人非富即贵,于是也没有推辞,又去厨房端来一些点心和果子来。
许见月轻呷一口热茶,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婶子一个人住吗?这附近好像没什么人。”
画春坐在一旁剥起了蒜,闻言搭话道:“我还有个侄子,今儿去观里跟师傅们念书了。”
果然!
过往伤痛再度涌上心头,许见月心中手抖一下,那温热的茶水便滴落在手背上。
“呀——”
慕梅惊呼一声。
许见月却用手帕轻擦一下,道了声无妨便又问起来。
“家中有小孩子,倒是成日里都热闹。”
看似聊家常的一句话,让画春的警惕慢慢放松。
她粗糙的手剥出一粒粒白胖的蒜子,冲着许见月笑了笑。
“我这侄子已是少年郎了,不似小孩子一般调皮。”
许见月又端起茶来,笑得温柔。
“婶子一看便是好脾性的人,想来您侄子也是随了您。”
画春闻言却是顿了顿。
她想起了那个在晚春楼里,风情万种的女子。
“是随了他那苦命的娘。”她喃喃念着。
冬卉闻言便起了好奇心,她歪着头看向画春。
“他娘怎么了?”
画春用力剥开一粒蒜,假装让自己不甚在意的样子说道:“死了,生下他就死了。”
这些连带着慕梅也起了怜悯之心。
她站在许见月身后啧了啧嘴,神情悲悯。
“倒是个可怜的,那他爹呢?”
画春原本染着悲戚的眸子瞬间划过一丝凌厉。
她将手中的蒜瓣扔进一旁的白瓷碗里,冷着脸回答:
“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