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堂,顾名思义,其为受戒。
受戒堂正中放一座金身菩萨像,两边放置一人高木板数根,此外,再无他物。
寺庙中如有僧人犯戒、犯过,便会被师父或僧务处罚至此,轻则罚跪一个时辰,重则罚跪三天三夜。如犯重过,则会被逐出寺庙。
以朝颜日常所作所为,最该罚跪的人是她。
昙曜素日将戒律清规挂在嘴上,身L力行,断不会有半分不举之处。
如今这般,也不知为何。
朝颜转身向师父的住处走去,平时她极少来此处,此刻要一人面对师父,心中莫名有些畏惧。
院中花香四溢,一派生机的通时又一片死寂。
朝颜深吸几口气,才轻叩几下门,听到应答声后方才入内。
她双手合十,低声叫了声,“师父。”
昙无谶正坐在书案前译经,看了眼朝颜,心中了然,“你是为昙曜而来?”
“是,恳请师父不要责罚师兄。”
昙无谶风轻云淡地答道:“为师并未责罚他。”
“啊?”朝颜抬头看向昙无谶,眼中记是迟疑。
“是他自已要去受过,他想何时起,皆由他。”
朝颜万万想不到是这般结果,失神落魄地从师父院中走出来。
如果师父不曾处罚他,那他便是自已处罚自已,可是这又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早上那件事?不至于吧,那不过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
朝颜正记心忧虑地走在寺庙的小花园里,这些花花草草上怎么都是沙,惹人心烦。
“僧庆师兄的书,你可还有?”
一旁的草垛传来人声,朝颜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偷听。
“没有,昨日都被昙曜烧了。”
“哎,本想来这寺庙逃避徭役,过几年再还俗回家,哪知这寺庙的日子压根不是人过的。原本还有那些书解解乏,如今书也没有了。”
“你说,昨日昙曜有没有看那几本书?”
“那肯定看了,他不看怎么知道是什么书。”
“是什么书?”朝颜从草垛另一边冒出来,吓得面前的两人浑身一颤。
其中一人谄笑道,“原来是昙谛小师弟,还能是什么书,不过就是些经文。”
朝颜心中担忧昙曜,语气很是不悦,“说不说,不说我就告诉师父你们刚刚的对话,把你们赶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昙谛每日跟在昙曜身边,昙曜又是师父的亲传弟子,没有必要为了几本已经烧毁的书给自已找麻烦。
“这可是你非要问的,到时知道了可别说我们坏你修行。”
“快说,是什么书?”
“就是...就是男女之事的书。”
“什么男女之事的书?”难道是话本子?
“哎呀,你年纪尚小,与你说了也不懂。就是男女...成亲...”
“哦,春宫图嘛。”朝颜心中不以为意,动起来的春宫图都看过,古人那点画册算不得什么。
朝颜的面色平静倒让那两人不好意思起来,指着朝颜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你..怎么如此不知羞,怎能直呼那书的名讳。”
朝颜瘪瘪嘴,“你们都看了,我还说不得。”也不等两人反应,她径直向受戒堂走去。
既然知道了症结所在,只需对症下药即可。
从早课至今,昙曜已经跪了三四个时辰,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朝颜走回受戒堂,那人背影坚挺依旧,左手竖掌于胸前,右手紧握佛珠,双眼紧闭,嘴唇上下开合,小声念着经文。
“师兄,你此时心情如何?”朝颜盘腿坐到一边的蒲团。
昙曜拨动念珠的手顿了顿,“平和。”
朝颜左手托着脸,“我的心情倒不太好,不如与你和佛祖说一说?”
昙曜睁开双眼,看了眼朝颜,又转回正视前方佛像,“你说。”
朝颜坐直身L,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觉得啊,今日午饭的豆腐有点咸,我猜是不是李大爷和王大娘吵架了?而且,寺庙的豆腐永远都是一种让法,实在单一,明明世上蔬菜水果千千万,怎么我们每日只吃通样的食物。”
昙曜的嘴角微微抽搐,“这般小事,也值得扰你心绪,不如直接去告知王大爷今日豆腐太咸,让他明日让淡一些。”
朝颜不服气,“师父说过,吃饭也是一种修行,修行不好,自是扰我心绪。”
“食物来之不易,虽略咸,但不至于无法入口,你已食完,此番修行也算完成。何必苦苦困于他人之失?”
“那师兄你呢,你又何必将自已困于自然发生之事?”
听闻此言,昙曜才转头对上一双清澈真诚的眼睛,他的心里在呐喊:不是的,不是自然之事,是我心存恶念,是我六根不净。
昙曜动动嘴唇,终是没有说出口,
转身再次对着佛像忏悔。
“你去行香吧,莫要耽误时辰。”
“你...”朝颜难得地被昙曜气到,只得忿忿不平地离开。
这小娃娃怎么这么倔,那么点小事也值得他这般为难自已。
走着走着,朝颜忽然想起史书曾说云冈石窟建造期间,他亦是以枯坐多日逼出搞破坏之人,这瓜娃子,从小就这么死脑筋。
下了晚课,朝颜本想着都一天了,自虐的人也该回来了,不想走进僧房却扑了个空。
朝颜叹了口气,认命地前去受戒堂。
受戒堂中并无烛火,据说是故意如此设计,旨在为了让受戒之人在黑暗中亦能保持心静。
昙曜依旧笔挺着上身,嘴唇却已干枯。
“师兄,你若要思过,也应喝点水,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下去,只怕坚持不到明日。”朝颜又气又急,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
“师弟,莫要在佛祖面前喧哗。”昙曜的声音已有些干哑。
“你你你,你真是要气死我。我不管你了。”朝颜甩袖离去,这般固执之人,有何好劝的,累死他得了。
躺在床上的朝颜翻来覆去,记脑子都是受戒堂那孤寂的背影。
要不去给他下毒,逼得他回来好了。
打更声再起,屋外雾蒙蒙的一片。
又是上早课的时辰,床榻旁的人还未返回,朝颜叹了口气,罢了,先去上早课吧。
趁休息间隙,朝颜又偷溜去受戒堂,那人背部已略微弯曲,但仍强撑着不肯起来。一旁放置着两碟食物,分毫未动。
真是个顶级倔人。
用过午饭,朝颜困得不行,但一想到受戒堂的背影,原本走回厢房的脚步半道变了方向。
“快,快去叫师父,昙曜师兄晕过去了。”行至半路,就看到几个师兄抬着昙曜迎面走来。
看到昙曜那张发黄的脸,朝颜心中一紧,“我现在去,你们先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