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茜如没想到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轻易地说出自己知错了。
可是,她身上遭遇的那些痛苦,远远超过了这句话的分量。
她想,若是当年在她心如死灰之前,哪怕他并非出自真心地说他知错了,误会她了,她都会傻乎乎地继续爱下去。
但他没有,正如这世上也没有什么破镜重圆的好事。
“端王爷。”她直直看了过来,心平如镜,“昨日之事早已覆水难收,何必固执至此。”
她的话中不带一丝情绪,爱也好,恨也好,都没有。奕卿尘无法接受崔茜如竟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我们之间不能好好谈谈吗?”他眼底闪着细碎的希望,“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孩子现在的父亲是莫顿。”崔茜如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将莫顿放了,难道你想要孩子再次没有父亲吗?”
再次……这两个字狠狠地戳到了奕卿尘的心底。
但很快,他燃起异样的胜负欲,大手一挥:“带上来。”
莫顿浑身都是血,琵琶骨处被打了两条粗粗的铁链,像引颈待宰奄奄一息的狮子,根本看不出平时的意气风发。
“你把他怎么了!”崔茜如瞳孔骤放,握着缰绳的手紧紧一缩。
奕卿尘压下心头的嫉妒,没有正面回她,而是对护着她的众人朗声道:“你们的单于还剩一口气,若救治及时,断无大碍。”
众人跃跃欲试,却听他话锋一转:“但我有个条件,用你们身后那个女人来换!”
卑鄙。
奕卿尘仿佛能听到崔茜如在心中这样骂他,但是他不在乎,只要能得到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匈奴人面面相觑,似乎在衡量这笔买卖。
“好,我……”崔茜如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蓦地抬头,正准备答应他的条件,却见对面的莫顿怒吼一声。
“茜茜,千万不要再回到他的身边!”
说完,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钳制他的士兵,从那人腰间抽出朴刀,似砍瓜切菜般横扫一片。
“你找死!”奕卿尘眸色一暗,杀气四溢,抢过侍卫长手中的弓箭便射了出去。
羽箭正中心脏,莫顿的身子晃了晃,眼睛灼灼地看向崔茜如的方向,唇瓣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莫顿!!!”
崔茜如疯了一般催马过去,跳下去抱起莫顿毫无生气的身体,放声痛哭。
奕卿尘心里不是滋味,想要上前拉她,却见她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心上。
“我不能杀了你为莫顿报仇,是我无能,但我可以让你永生永世活在阴霾之中。”
最后一眼,恨意浓烈。
“不!”他大喊一声,又是晚了一步,亲眼看见她将匕首刺进心脏。
大片的血涌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衣衫。
眼前的场景似乎与当年王府里的一幕渐渐重合。奕卿尘飞奔下马,却一个恍惚,摔在了地上。
“茜儿!”他抱着她的尸身不知所措,“你就这样讨厌我吗……我错了,求求你活过来,我再也不逼你了,只要你活过来……”
单于夫妇身死,匈奴众人拥护年仅四岁的沃卓为少单于,由最勇猛的勇士教授他武艺。
小莲终身未嫁,一直照顾沃卓长大,只是偶尔听到中原传来端王的消息时都要去崔茜如的衣冠冢前上一炷香。
而奕卿尘,当年仗着人多势众,将崔茜如的尸体抢了过来,火化之后将她的骨灰装进了白瓷罐中,随身携带。
他仿佛一时间苍老了十岁,与皇帝请罪,说自己未能剿灭匈奴,愿自请革职,还军权于朝。
皇帝念在他战功赫赫的份上,仍封他为端王,享俸禄,只是没有了实权。
他什么都不在意,整日抱着崔茜如的骨灰待在她从前住在王府时的那个破落小院儿。
四十年过去了,一个冬日的清晨,下人端来早饭给奕卿尘,却怎么叫他也没人应答,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脸上带着解脱的笑,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白瓷小罐。
有端王府的老人想起来,这一日正是王妃跳崖失踪的日子……
端王的死讯传到草原上,已是部族最强的单于沃卓将自己关在了营帐里,不吃不喝待了一天。
有人去找小莲阿姆,让她劝劝单于。
她只是笑了笑:“我老了,随他去吧。”
她望向高不可攀的蓝天,忽然想起不知哪里听来的一句诗:
此恨无关风与月,平生最苦是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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