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至尾,魏卿卿都没察觉到,棠儿悄悄崇拜的眼神。
很快,他们便到了四季酿。
魏卿卿本不打算带着棠儿的,但想了想,还是带他一起见了刘全福,问过铺子上的事,才让人将棠儿抱出去,问了关于滁州的事,得知一切顺利,这才退出来,又带着棠儿去国公府的几个铺子转了转。
等转过铺子,也挑好了要送给魏浔的墨。
而后,魏卿卿才带着棠儿去了重阳楼用膳。
八月末的天气还是闷热,不过中午下了场下雨,倒是将闷热驱散了不少。
"小姐你看那是……"
魏卿卿正跟棠儿惬意的吃着甜瓜,就听兰芷忽然从窗户望着楼下道。
魏卿卿顺着兰芷的目光看去,那目光呆滞被人扯着步履踉跄拐进了巷子里的人。不正是陈三娘么?
陈三娘脖颈上那些青紫红痕实在太明显了,而扯着她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她那个不学无术的秀才丈夫黄元么?
正想着,便见陈三娘那个丫环书眉跌跌撞撞追了来,哭着拉着陈三娘说着什么,却被她黄元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而后便扯着目光呆滞的陈三娘往巷子深处去了。
"最近陈家老太爷好似回了京城?"魏卿卿若有所思道。
"听闻是为了这次的秋闱回来的,陈老天爷门生众多,宫里还有一位陈娘娘求情,皇上便准了他回来。"兰生在一侧道。
魏卿卿瞧着黄元去的方向,那里分明是京城有名的暗娼窝,如今他拉着陈三娘过去,可想而知他是要做什么了。
不过皇上让陈老太爷回来,她大致也猜得到,皇帝是想搅浑京城这摊子水,好让各个皇子斗起来,让某人渔翁得利。
"兰芷。"
"奴婢在。"
"悄悄去寻书眉,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如若我没猜错,黄元是让陈三娘做暗娼的话,你便即刻让书眉去京兆府状告黄元。"魏卿卿语气清寒。
兰芷却有几分不满:"小姐还救那陈三娘做什么?她那样糊涂的人,若是小姐救了她来,她指不定看着咱们大公子好,又死皮赖脸的贴了上去……"
"小姐让你去,你只管去便是。"兰生打断兰芷的话。
"能救人固然是好。"魏卿卿看着不解的兰芷,语气淡淡:"但若能借着陈三娘,打陈家一个措手不及。才更好。"这样,皇上召陈老太爷入京的目的才能更容易暴露出来。
兰生警告般看了眼兰芷,因着小姐性子好,兰芷倒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兰芷也知道魏卿卿不是个乱发善心的人,这才安了心,立即收住话,往外头去了。
等兰芷走了,魏卿卿才回头揉了揉棠儿的小脑袋,俯身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
棠儿乖乖的点头,自觉地拉着魏卿卿的手随她一道往外去了。
等魏卿卿上了马车,车帘落下,不远处的一处雅间里,四皇子才收回了目光:"果真是个极漂亮的女子,但这样漂亮的美人儿,竟能算计得了容相?"
羊大仙轻嗤一声,恭敬的给四皇子奉了茶,才挑着眼皮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小的看,容相也是如此。之前就为了争这位魏小姐,跟自己的亲叔叔闹得不好看,国公府都疏远了他,而今他办事不利,竟往一个女子身上推,显然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想要借您的手,对付这魏小姐了。"
四皇子想起自己的皇子妃马氏,咳了两声,没多做评价,但对容锐章却是越发的不信任了。
羊大仙又道:"您可还记得那章娇?"
提起章娇,四皇子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几分,羊大仙趁机将那日容锐章拿章娇挡箭的事儿说了,这才道:"容相此人,狠辣无情,那章娇虽愚笨些。到底还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他竟能如此狠心。"
"你说得没错,容锐章能用一时,却不能用一世。"四皇子深深认同。
两人说完话,也从楼上下来了。
却刚走不远,就被个人给撞了一下。
"你长不长眼睛啊!"
不等四皇子开口,这人倒是先骂出了声。
四皇子何时被人这样羞辱过,脸色一黑,羊大仙便立即上前道:"混账,你可知道你撞着的是谁吗!"
"你才混账,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郭庆一副嚣张的样子,瞪着四皇子道。
四皇子闻言,反倒笑出了声来,又见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便按下要自报家门的羊大仙,负着手慢悠悠问郭庆:"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谁的人?怎么如此目中无人,横冲直撞?"
郭庆见他上钩,简直要把嚣张两个字刻在额头上,叉腰一声哼:"小爷我可是三皇子府的人,现在是急着替三皇子给魏将军府的三小姐送新买的礼物去的。"
一听是三皇子,四皇子有些犹豫了。
三皇子是太子的人,他一直都在避免跟太子产生直接的冲突。
"那……"
四皇子迟疑了一下,郭庆倒是越发猖狂了:"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倌?看你穿得倒也富贵,不过就你这面相,怕是哪位金主赏你的这身好衣裳……"
郭庆话未说完,脸上直接挨了羊大仙一巴掌。
郭庆是生生挨下他这一巴掌的,以他的眼力,早看穿羊大仙的动作了。
但这巴掌……罢了,回去找魏卿卿算账。
"哎哟呵,你们这是恼羞成怒了,我可是三皇子的人,我看你们是胆大包天了,耽误了给魏三小姐送礼,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赔!"说着,就直接跟羊大仙个四皇子两人扭打起来。
等四皇子悄悄安置在附近的护卫赶来,郭庆已经一溜烟钻入围观的人群跑没影了,反倒留下懵逼的羊大仙和挨了好些拳头气得浑身发抖的四皇子,在原地恨恨咬牙。
三皇子的人当街揍了四皇子的事儿,很快便如飞花一般传开了。
三皇子府,后花园中。
一向娴静的三皇子妃直接将手里浇花的水壶放到了一侧,问回话的人:"是为了给那魏三小姐送礼物,才起的争执?"
"是。"说完,那婆子便道:"这三小姐还没嫁来呢,就惹起不少事端了。之前说什么跟那国公府的二爷情投意合,结果那容二爷根本不要她,又转而投进了咱们殿下怀抱。现在殿下又为了她,打了四皇子,可真是个祸水。"
"的确是个祸水,奈何殿下却如此喜欢呢。"
三皇子妃幽幽说着,又要继续去浇花,便听婆子压低了声音道:"奴婢还听说,最近这位三小姐。将丞相府的一位姨娘接到了自己身边。"
容锐章现在已经是明面儿上站在四皇子身后的人了,魏素素跟容锐章又是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
三皇子妃心思一转:"难不成她竟是要跟那容锐章,合伙坑害了殿下不成?"
"这就说不清楚了,不过魏将军府跟容相到底是翁婿,且看这三小姐也不是自愿嫁给咱们殿下的,是人家国公府不要她,她没了法子才嫁来的。"婆子揣测道。
三皇子妃瞧了瞧眼前正盛放的娇花,略一思忖,便道:"本妃素来爱清净,便是有那些个爱热闹的人进了府来,也该将她身边那些个热闹聒噪的人留在外头。"
婆子会意:"那三小姐听闻接了容相那位姨娘后,便关在了屋子里,也不知做些个什么。"
"那咱们就去瞧瞧。"三皇子妃瞥着面前的娇花,拿起一旁的剪刀,一剪子下去,花朵直接凋落在了泥潭里。
郭庆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找到魏卿卿时,魏卿卿刚给了棠儿一本《山海传》,虽是本杂书,棠儿也不一定能认识多少字,但这本书一直都是魏卿卿最喜欢的,里面天马行空,又不乏大义,不指望棠儿能读懂,当个打发时间的闲书看看也好。
"少夫人,棠儿去院子里寻绿萝姐姐给棠儿念书。"
棠儿乖巧小心的道。
魏卿卿想让他小小年纪,不必学着那么拘谨客气,但转念一想。他不明不白被父母仍在大街上,也许这份拘谨客气会让他觉得安心些,也就由着他了。
郭庆瞥着棠儿,问魏卿卿:"你倒是好心,野男人的野孩子你也养。"
"郭大侠尚没喝到酒,就已经醉了。"魏卿卿说罢,兰生便捧着新从四季酿带回来的青梅酒给了郭庆。
酒坛一打开,一股青梅独有的青涩香气便扑鼻而来,混着酒香。还未喝就让人先咽了口水。
郭庆二话不说抱着酒坛子先咕咚咕咚喝了个饱,才跟魏卿卿道:"一切顺利,你就放心吧。"
魏卿卿慢慢品着瓷杯中的酒,思忖片刻,才看向他:"还有一件事……"
"何事?"
"那位羊大仙,你替我保住。"魏卿卿道。
郭庆不解:"那个打了我一巴掌的山羊胡子?你保他做什么,他对四皇子可是忠心耿耿,可绝不会叛变成为你的人,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魏卿卿浅笑:"我不要他成为我的人,我只要他全心全意跟容锐章过不去就是了。"
郭庆眯起眼睛,盯着魏卿卿,看她笑得跟个狐狸似的样子,便一阵冷笑:"跟你作对,还真是没好果子吃。"
"还好郭大侠还能喝上这青梅酿。"魏卿卿回他。
郭庆喉咙微滞,撇撇嘴,才道:"照你的意思,容锐章是要杀这羊大仙了?"
"还没确切消息,不过以他的性格,应该是容不下羊大仙此人的,杀他只是迟早的事。"魏卿卿知道容锐章的脾气,羊大仙屡次坏他好事,尤其是这一次章娇的事,容锐章不可能还会放任他继续留在四皇子身边。
郭庆看她语气笃定,也不再怀疑,这个小丫头说的话,还从未错过。
郭庆抱起酒坛子正要离开,外头传来绿萝跟棠儿的笑声,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瞥见那一身绿衣窈窕端庄的少女,抿抿嘴角,回头跟魏卿卿道:"你放心,我自然会替你保住这山羊胡子,不过到时候我可得好好扇他几个巴掌。"
说罢,人便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房间里。
魏卿卿也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绿萝,绿萝今年也快十九了,国公夫人好几次要替她婚配,她都拒绝了。
"兰生。"
"小姐有何吩咐?"
"寻个机会问问绿萝,是不是有中意的人,或是早已定下了亲事。"魏卿卿摸着下巴道,若是有了,那郭大侠只能继续做他孤单的郭大侠了。
没过几日,秦凉野还是跟长公主一起,邀了魏卿卿和容彻出府。
秦凉野这次选了城郊外一处依山傍水树林茂密的好地方,说是皇家的地界儿,旁人轻易不会过来。
容彻接了魏卿卿下马车后。长公主的人就过来了:"长公主殿下说,请二爷指教六殿下的骑射,二少夫人便去前边的亭子里,陪着长公主殿下一道说说话。"
容彻捏了捏魏卿卿的手心,示意她若是不想去,自有他想法子,但魏卿卿却笑着应下了。
长公主既然想与她说话,能避过这一次,也是避不过下一次的。而且谁能知道最后真正坐上那个位置的,到底是不是六皇子呢?
"外头热,若是受不住了,使人来寻我。"
容彻叮嘱道。
魏卿卿看着他,自己不过是去跟长公主说说话,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怎么弄得自己好似要赴什么生死关了一般。
"妾身明白。"魏卿卿笑着回答。
容彻抚了抚她的小脸,见她笑得灿烂,使坏的捏了一把她的小脸,看她疼得龇牙要来打自己,才迅速收回手弯着眼睛优雅的走了。
魏卿卿郁闷的捂着脸,她若是会些拳脚功夫,也要捏捏他的脸。
还不知他的脸捏起来是什么滋味,看他皮肤甚好,捏起来应该也是软乎乎的……
想着想着,魏卿卿的手指便忍不住动了动,不动声色的往凉亭的方向去了,却不知长公主远远看到她跟容彻。心底泛起的酸涩。
"臣妇参见长公主。"
魏卿卿过来行了礼。
长公主慢慢喝了杯中的茶,才看向她:"你跟容彻似乎十分亲近,夫妻之间,如此甚好。起身吧。"
魏卿卿起身在她的示意下坐下,静静等着长公主开口。
长公主憔悴了,眼窝发黑,未施粉黛,发髻一丝不苟的全部盘了起来,只簪着两三支素玉。一袭青灰色的长衫,更令她看起来老了不少。
"容彻待你,是真的好吗?"
许久,长公主终于问了出来。
魏卿卿浅笑:"二爷待妾身是妻,自然是好的。"
"就因为你是妻,所以才待你好吗?"长公主的语气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
魏卿卿知道她在回想容海,魏卿卿听许多人提过,即便是后来亲眼见到的,容海待长公主也是格外的体贴温柔。
据兰生跟陶鱼打听来的。容海娶了公主几十年间,从来没高声说过话,不论长公主怎么胡闹,都从未发过脾气。
"二爷爱重妾身,妾身也爱重二爷。"魏卿卿回答。
但听到这样直白的话,长公主却诧异的看向了魏卿卿,待看到她红润的脸上没有半分的勉强和心虚,才瞬间笑了起来,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般。轻轻揉着手里的帕子,问她:"你说,容海还会回来吗?"
魏卿卿看着长公主,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意。
长公主也不再遮掩:"我的事,想必你都已经知道了。我自以为恨了容海十几年,这十几年夫妻,我都当时地狱,既折磨我自己,也折磨他。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若没有爱,我如何能时时刻刻恨上他十几年?"
"我想,他对我的情也不会如此断去,我既已经后悔,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我跟他年纪都不小了。"长公主轻轻道,语气里带着希望,仿佛看到了容彻和魏卿卿,便也看到了容海和自己。
"听二爷说。大哥已经离开京城去千里之外了。"魏卿卿轻声道,想提醒长公主,容海跟她回不到过去了。
却见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魏卿卿见她竟如此自信,心不由悬了起来。
"他与我在塞北十年,到底是舍不下我的。"长公主说出这句话时,似乎有些自豪,仿佛想压住魏卿卿一头般。
魏卿卿哑然,她以为长公主是一身傲骨之人,直到那日见她跟李玉在一起,才知道并非如此,她不是一身傲骨,只是因为恨了容海,才格外疏离。
不多久,容彻便独自驾着马回来了。
阳光下,他一身利落的银灰色长衫,一手勒着缰绳,居高临下的模样,叫魏卿卿都晃了晃神。
容彻满意她对自己美色的垂涎,看了眼长公主,道:"微臣想带着爱妻去开开眼界,不知长公主殿下可否将她还给微臣?"
长公主不秦凉野的踪影,知道容彻是有备而来,浅笑:"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自然不是,只是卿卿乡下来的,胆小又没见过世面,今儿难得好机会,微臣也带她四处看看,省得日后在外头丢了微臣的脸。"容彻说完,已经朝魏卿卿伸出了手。
魏卿卿瞥着他,实在不想在马上颠簸,但更不想看长公主在这儿摆弄那些小心机,只得上了马。
容彻将她裹在怀里,在长公主不注意时,在她耳旁低声道:"大哥已经折返回京了。"
魏卿卿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只朝她一笑,仿佛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一般,吃定了容海,吃定了魏卿卿和容彻,也吃定了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