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破后,本以为还有一番苦战的容家军却发现,城中格外的安静,根本不像藏了人的样子。
副将提醒容彻小心行事,容彻自然也不会掉以轻心。
容彻先安排了一队五百人的小队直奔皇宫,另外一小队人马去自己的秘宅,接秦莫出来。
"二爷,接下来去哪儿?"有人问容彻。
容彻没说话,静静等着,没多久,见一阵马蹄声传来,只有一匹马。
"容二爷。"
来人朝容彻拱拱手,没有惧色,也没有杀意。
容彻身边的人想去拦,都被容彻挥退了。
"我家王爷说,您若是不想再牺牲更多的人,便请魏小姐明日于逍遥王府一见。"那人开口。
容彻还没说话,容彻身后的副将们便骂声叠起。
"呸个不要脸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成日肖想少夫人!"
"就是。少夫人都嫁人了,逍遥王能不能守点……"副将脱口而出的'妇道'二字强行咽回去。
所幸,很快又另外的骂声接了过来。
军中的都是糙汉子,骂天骂地顺便问候了赫连紫风的爹娘,容彻也双眼冰寒,没有出声。
那人似乎并不生气,等他们骂得口干舌燥了,才道:"不久前,北戎蛮族便已陈兵五十万在边境,想必容二爷已经悄悄让白虎军去塞北了吧。"
那些副将们微微一愣,北戎那些蛮子?难不成要趁着京中大乱,新帝未定,要趁机侵略?
众人看向容彻,容彻却很镇定,似乎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一般。
那人微笑:"容二爷假装是安排人送背叛者魏素素去塞北,实际是掩人耳目,让自己的人提前去塞北做安排。白虎军一个月前,就已经悄悄离开驻扎地前往塞北了。不过容二爷,不够,北戎人这次,手里拿着边塞的舆图,即便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白虎军,也挡不住熟知地势知晓白虎军军务的北戎五十万大军。"
容彻的眼终于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副将们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瞪着来人更是咬牙切齿:"逍遥王真是无耻,竟出卖塞北这等要塞的舆图!"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我们王爷赢了,这便是谋略。"那人冷淡瞥了眼副将,只看着容彻:"容二爷想必已经想清楚了?若是你们现在赶去塞北,便可避免北戎五十万铁骑屠戮的结局。"
"北戎人生性残暴。行事狠毒不留余地,但凡劫掠的城池,一定会屠城。"
那人慢慢说着,却一点一点挖了在场众人的心。
他们是兵,是将,生来就是为了护卫国土,保护百姓的,怎么能让敌人进来他们的底盘侵扰他们的百姓?
"老子现在就去逍遥王府宰了他!"
有人开口,立即便是大片的附和。
容彻锐利的凤眼冷冷扫过面前的人:"他如今可在王府?"
"在。"
"很好。"容彻手边长剑入鞘,面容清寒:"逍遥王想见我的夫人。你且告诉他,夫人忙碌,不若由我这个做夫君的代为相见。"
"二爷!"
"肯定有埋伏!"
众人七嘴八舌,容彻却没理,只定定看着面前的人呢:"你只管去回话,成与不成,我都在此处等着。"
那人没想到容彻能这么冷静,一时又拿不定主意,只得应诺折返而去。
副将们气得七窍生烟,却见方才见信誓旦旦的容彻直接道:"所有人整装待发,逍遥王挟持新帝,意图谋反,我等为护新主,斩杀逍遥王!"
副将们这才明白容彻的意思,既然逍遥王不要脸,那他们就让他丢了命!
还管他妈的什么名声!
说罢,副将们兵分三路,朝逍遥王府围去。
待人都出发后,容彻才勒住了手中缰绳,转身便往此刻魏卿卿所在之地而去。
暗处,看着容彻的背影离开,传来淡淡一声'找到了'。
容彻一路疾驰,似心内焦急,一路驾着马半分不肯停歇。
跟在他身后的人确定了他的方向之后,快他一步,先到了那隐蔽在山中又有阵法守护的山庄。
庄子不大,依水靠山,蜿蜒清澈的小溪在山庄前不过百十米的地方流淌而过,有侍女还在这里洗衣说笑。
百十来间屋子的山庄内,仆从奴婢们也都井然有序的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唯独后院一处别致的院子里,丫环们格外多,时不时出入里头一个坠着水晶帘子的房间,秋日的微风吹开窗子的纱幔,隐约透出凉榻上那一抹窈窕的身姿。
来人确定那必是魏卿卿,眼神一暗,周围迅速跳出上百个黑衣人,朝底下的仆从冲去。
仆从们各个拔剑而起,看来都是会功夫。
若是不会功夫,倒要惹人怀疑了。
但会功夫,也抵挡不住翩然而来的赫连紫风。
"咳咳……"
赫连紫风吹了风,不住的咳嗽。
他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尤其在一次次的毒发之后,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某种东西正在流逝。
他的时间不多了。
珠帘拨开,躺在凉榻上的窈窕身姿似乎还没醒,侧着身子,腰上只搭了薄薄一层锦被。
赫连紫风想了想,他什么时候见过魏卿卿这般的?
对了,那次离开京城的时候,他隐约记得魏卿卿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午睡正酣。
那天,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那样一场大火。
赫连紫风看着床上的人,手抬了起来,依旧面无表情,动作克制,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内那股几乎快成为心魔的执念有多强烈。
"卿卿……"
他呢喃唤出这个名字,低低的,带着些许的颤抖,又小心翼翼,似乎怕被魏卿卿听到,而遭她的嫌弃一般。
凉榻上的人动了动,若是赫连紫风不是被心内那股狂热而又压抑的情绪所牵动,他不会这样莽撞到直接抬手一翻,如旋转的花一般盛开的薄被便落到他手里,顺带裹起了床上的人儿,飞速往外而去。
此刻被裹住的人瞪大了眼睛,这公主抱……怎么肥事!
"不是……故事不是这么发展的啊!"
郭庆扭过头,看着抱着他想要一跃离开的赫连紫风,愣愣开口。
活了几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被个男人公主抱,还贴他胸膛那么近,就连那胸膛下难掩激动的心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郭庆脸都乌了。
赫连紫风听到他粗喇喇的声音,低头瞥见他青黑色的胡渣时,面色便先古怪一变,而后眼底聚满阴翳,直接把郭庆给扔了。
砰的一声,郭庆差点摔断老腰。
"你也太不怜惜老爷们儿吧。"郭庆嗷嗷直喊,回去了可怎么跟绿萝交代。
"她在哪里。"
赫连紫风看着郭庆,犹如看着一个死物。
饶是郭庆这样走南闯北见惯了杀戮的人。也不禁颤了颤,便听门口一道带着威慑的声音传来。
"我的夫人在何处,还用不着逍遥王关系。"
赫连紫风回头,便看到了一身黑甲缓步而来的容彻。
容彻看起来十分镇定,这一切果真是他设的局,他知道自己会在京城要见魏卿卿,所以将计就计。
"她是魏卿卿。"是答应永远不会背叛离开我的人!
容彻手里长剑翻转,下巴挑起带着股风流邪气:"也是我的夫人,我女儿的娘亲,与我生同裘、死同穴的人。"
赫连紫风冰冷冷看着他。知道多说无益,一双紫眸的颜色变得更深,仿佛要滴出来一般,红色的血丝慢慢爬上瞳仁:"既如此,那我便先杀了你!"
容彻嘴角微扬:"与你一对一单挑,就太浪费时间了,交出汝阳王府的人,我给你一个痛快。"
赫连紫风并不答话,素手一抬,腰间软剑飞出,阳光在剑刃上闪过,折射出一道骇人寒意,直直朝容彻而来。
容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他身后,跳出十来个黑衣暗卫,跟赫连紫风缠斗起来。
暗卫明显不是赫连紫风的对手,但容彻依旧站在一旁看戏,任由暗卫们慢慢耗着他,也一边开始提起另一件事:"逍遥王急着从京城出来,并非全部是为了来见卿卿吧。卿卿是我的性命,但对于逍遥王来说,只怕不是唯一,你一直借着她的名义,在做什么?"
赫连紫风浑身杀意暴涨,直接将缠斗的暗卫击退,武艺高强的暗卫们各个挂了彩。
"你知道些什么?"赫连紫风提着带血的剑,目光直逼容彻。
容彻微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那日在皇宫,发生了什么。让你都顾不上折磨那个害了你一生的男人,直接给了他个痛快?"
赫连紫风似乎不想听到容彻嘴里的回答,直接朝着他杀了来。
长剑刺来,势如破竹,带着比之前更大的杀气!
但容彻还未出手,周围又跳出十来个暗卫,比之前受伤的功夫更好。
赫连紫风看出来了,容彻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他要诛心!
赫连紫风不在乎这条命,可他的秘密。他那不堪、又肮脏的秘密,怎么能让卿卿知道……
他还记得在行宫里,那些宫女太监们看到他时的眼神,就好似看着这世上最卑污下作、最恶心难堪的东西,那是他的噩梦,他宁愿死,也不想让看到卿卿对他露出那样的目光。
"赫连紫风,那晚在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若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就不用跟我耍这种低劣的小人手段!"
赫连紫风的声音嘶哑,却大声的朝容彻说话。
郭庆看着真的被逼急了的赫连紫风,暗暗皱眉,他听刘全福提过,这赫连紫风原本也不是穷凶恶极之人,曾经替那小妮子打理商队的时候,也曾救民于水火。
可容彻也没错,赫连紫风在京城他滥杀无辜,挑起战事,不可饶恕!
况且现在,他仿佛还藏着一个更加残忍血腥的秘密!
但不论赫连紫风怎么生气,容彻都岿然不动,直到一波又一波,仿佛无穷无尽的暗卫将赫连紫风一轮轮消耗,消耗得他散去半身力气,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今日又是十五了,赫连紫风没忘,他就这样甘心被拖在这里,宁愿冒着病发的危险,也要杀掉容彻,守住他的秘密。
"因为容妃。"容彻看了眼天上慢慢出现的明月,望着拢在月光下来,瞳仁开始慢慢变红的赫连紫风。
"你留我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个秘密么?"
赫连紫风的瞳仁越来越红,他能感受到理智在慢慢褪去,他不怕了,疯魔的他,武力更强,足矣让他杀了容彻。
"自然不是。"容彻看着他:"我只是很想知道,容妃她知不知道你已经知晓这个秘密,若是知道,她会不会愿意交出此刻潜藏在京城各位大人家中的、你的死士,并让此刻边境蠢蠢欲动的早已经被你收买的将官名单。"
早在北戎五十万大军之前,容彻就在怀疑了,北有北戎,西有楚国,南还有一个狡猾的蛮族,自从赫连紫风任摄政王,这些地方的边境线上便有了异动,虽动作不大,但三个地方同时出问题。他不得不上心,早早安排了人去查探。
但那些人掩藏的很深,所以此番北戎五十万大军陈兵塞北,容彻便确定这三个地方都被赫连紫风安排了人。
赫连紫风只怕不止是恨极了害他一生的皇帝,他还迁怒了这整个让他陷于流言蜚语中的国土臣民,他要整个王朝数百万的无辜性命给他陪葬!
赫连紫风疾风一般行到容彻眼前,狠狠望着容彻的眼睛,在眼底的红彻底吞噬那一抹紫色之前,他脑海中回忆起入宫的那一晚。
皇帝老了,像晒久了的番瓜。白发苍苍,皱纹层叠,以前睿智的眼睛此刻都已经变得浑浊,满屋子的药味。
他看到赫连紫风来,不是震惊,不是生气,而是掉眼泪。
赫连紫风讽刺:"圣上对我赶尽杀绝,如今掉眼泪做甚?"
"朕没想到你还愿意回来。"皇帝开口,带着自嘲,也有一抹不甘。
皇帝永远是这样,欲壑难填,野心勃勃,垂垂老矣还放不下这权势,还觉得自己还能再拼一把。
但皇帝这次遇到的是赫连紫风,这个自小便手染鲜血,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男人。
"我还要来杀你,自然要来。"赫连紫风开口,一侧的范力吓得要开口叫禁卫军,却被皇帝拦下。
皇帝将范力赶了出去,这才望着赫连紫风。有杀气,有恨意,复杂的目光里,竟还藏着一丝丝的欣慰。
欣慰……呵……
赫连紫风讽刺之际,也让他恶心至极。
在他从行宫里逃出来时,他终于在那个偷偷给他送吃的然后哼哼唧唧往他身上靠的小宫女嘴里,知道了行宫里的人那般恶心自己的原因。
小宫女说了个故事,男人和女人,郎才女貌,可女子是是男子母亲的妹妹。虽然年龄相当,却是长辈,是亲戚,本该严守男女大防,可谁也没想到女子会入宫,会日日垂泪,会生不如死,于是一场酒醉后,就生了龌龊。
赫连紫风当时如受雷击,他嫌自己恶心。更恨生他的父母,一度想要放干自己的血,让这脏污的东西全部流干净,却没想到触发了体内的毒,让他变成了一个月圆夜便要吸食人血的怪物。
他的确肮脏,恶心,是孽子,是上天的惩罚,是不该来到这世间的人。
他游荡在外,受人咒骂。被人欺辱,浑浑噩噩,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他想过求救,去了寺庙,那些看似清心寡欲的得道高僧在知道他的身世后,也将他驱赶出来。
他去村寨,那些看似朴实勤劳的村民在看到他的紫眸后,要把他绑起来活活烧死。
直到那一夜,他遇到她。
吸食过人血后。他跟南平走散了,他浑身的血,蜷缩在路边的蓬蒿里,秋风渐凉,他以为这一次又要冻上两三天,等南平寻来,却不想一双带着疑惑的眼睛闯入了他眼底。
"你还好吗?"魏卿卿问他。
赫连紫风听着这不含任何鄙视情绪话,有片刻的动容,却又自嘲一笑,等她知道了自己身上这些都是人血。她一定第一个尖叫着喊人来暴揍他。
这不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娇娇小姐了,他早已看透。
但面前这个红衣少女,手里捏着马鞭,背着手笑盈盈望着他:"正好,我跟我的人也走散了,咱们结个伴儿吧、"说完,她拿着马鞭指了指一旁停着的黑色大马:"我不太会骑马,你会吗,我带你去看大夫。"
"你不怕吗?我身上的,可都是人血。"
赫连紫风开口,嗓音犹如鬼魅般难听。
魏卿卿眼睛弯的像月牙:"我还说前边那个村子怎么回事,原来是你做的。那个村子是有名的盗匪村,你可真厉害,不过若是早些就好了,来之前我还像那些盗匪交了好大一笔过路费。"语气里满满的可惜。
说完,将手里的鞭子松开,示意他抓住。
赫连紫风就这样愣愣的看着她,她的眼睛干净极了,让人一眼就看到她的心底,她对他有怜悯,却不多,那眼睛里,没有嫌恶,没有害怕,有的,只是淡淡的愁绪,仿佛在忧愁跟她走散的人去了哪儿。
皇宫的那晚,烛火通明。
赫连紫风跟皇帝谈了一笔单方面的交易,拿北戎、楚国和蛮族的威胁,要皇帝把知道当年事的人名全部交了出来,要了皇帝的命!
别院。
赫连紫风眼底的红已经将他全部吞没,他又成了那个杀人的魔,他要杀了容彻,找回他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