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第一场雨过后,细如丝的春雨冷不丁的便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东洲距离京城几百里,因为偏南方,这会子京城的雪都还未完全化开呢,东洲地界儿的角角落落里便发出了嫩草芽儿来。
这脚下踩的草儿,不拘哪里,能有一点儿泥,能有一点儿水,便蹭蹭冒出了头,目光一扫,竟满眼的绿色。
"这东洲还真是个好地儿。"
兰芷一边儿替魏卿卿将行礼收拾出来,一边笑道。
她们到了容海他们所住的县城了,祝珠和祝家人早就提前先住了进来,国公府的人也提前安置好了,是一条胡同挨着的几处院子,倒也方便。
魏卿卿听着兰芷絮絮叨叨,只站在廊下,心里琢磨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肩上一暖,回头才见是兰生。
"您在担心二爷吗?"兰生问她。
"嗯。"
兰生不必兰芷,她总是更加细腻的能察觉到自己的情绪。
阿行这条小黄狗也来逗乐子了,这次出来本没刻意带它,它自己倒是追着几人的脚步安安静静一路跟了出来。
魏卿卿砸廊边坐下,心不在焉的逗着阿行,一边慢慢理着思绪:"我总觉得我们这一路到东洲,太顺利了。"
"顺利还不好?"
兰芷听着话儿,端了暖和的温水来给魏卿卿。
"顺利自然是好。"兰生接过话,瞧着魏卿卿眉头深锁的样子,道:"可宫里的人这么见不得咱们国公府的人好,怎么会就这样甘心放我们走?再说了,国公夫人身上的毒,并非致命之毒,我想,那日就算我们不曾拦下那丫环,她也不会一刀要了夫人的命。"
"下毒的人,还等着我们回去拿解药。"魏卿卿低低说着,但她既然能想得到,容彻必然也想得到,他会折回那小城去照顾国公夫人么?
还有容海这一路上的态度,也很奇怪。
想着,刘全福已经来回话了。
刘全福走得急,他身量不高,又胖,走来时脚下一滑,活像个圆滚滚的球。让兰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刘掌柜,您也慢着些,下着雨呢,万一磕碰坏了可怎么好。"
刘全福知道兰芷是在揶揄他,但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
刘全福上到廊上,魏卿卿瞧他这模样便知有事,直接吩咐兰芷:"无房顶上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三丈之内!"
兰芷应下,翻身便上了房顶。
刘全福这才连忙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知道身上寒气重,也不敢靠太近,只隔了三步的距离站定,才压低了声音道:"奴才打听到了,容大公子这一路已经套连派了四五路人马出去了,国公夫人那边倒是有消息,说是已经在安排回来了。"
"那就是二爷出了事。"
但魏卿卿不信容彻会这么容易出事,容彻早已不是什么愣头青,他早猜到事情跟赫连紫风有关,他决定出去,就不会毫无防备。
"京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从京城出发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她想,那边想要让自己听到的消息,也该传来了。
刘全福有些顾忌的看了看魏卿卿的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魏卿卿身量纤瘦,又穿着宽松的衣裙,虽不十分明显,可那儿已经是有一条需要小心翼翼保护的小生命了。
魏卿卿看出他的迟疑:"说罢,你便是不说,那些人也会想法设法叫我知道的。"
刘全福朝兰生看了看,见兰生也点了头,这才无奈的道:"那小姐您听过以后,万不能着急。"
"嗯。"
魏卿卿比他想的要镇定。
刘全福顿了顿,这才将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据传,五皇子在太后的扶持下。已经成为了新帝,而那位小王爷,说是封了一个'逍遥王',封地距离京城有数千里的距离,不日便要离京去封地。"
魏卿卿沉沉盯着刘全福,刘全福心头一骇,立即跪在了地上:"传来消息,魏大人因为触怒新帝,已经被抓,听闻……囚在水牢。"
"水牢!"
饶是见惯了雷霆手段的兰生都不免一惊,水牢那是最折磨人的,将人囚了手脚成日泡在水中,脚上挂上重石,水将将要人踮起脚才能浮出来透口气,这就意味着被囚在水牢里的人,日夜不得休息,否则脚一旦没踮起,人就要活活淹死。
魏青山年纪一把,又是从未习过武的文人,如何受得住这样折磨人的法子?
"二爷呢?"
魏卿卿稳稳坐着,继续问,却能看清她的手紧紧抓在椅子上,浑身都在隐忍着发抖。
刘全福怕她受不住,又看她目光如刀,让自己半分不敢再隐瞒:"传来消息,二爷……没了。"
魏卿卿听到这儿,一口气却像是松了出来,紧绷如弓的身子松软下来,垂着眼帘慢慢调理着呼吸。
兰生不放心,要去请大夫,魏卿卿也没拦,只闷闷跟刘全福道:"安排人,细细去京城查探。"
"小姐您总该不会想往京城去吧。"刘全福问。
魏卿卿灿然一笑:"不去。"
刘全福总觉得她这样时悲时笑太吓人:"那小的这就去安排人查探,二爷那儿,也还没具体的消息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也不算有确切的消息。
魏卿卿又交代了几句,这才抬了抬手,让刘全福下去了。
待刘全福一走,魏卿卿便捂住小腹,深深合上了眼睛。
春雨一连下了六七日,东洲的小巷里的几处院子里的气氛也仿佛要沉闷的发霉。
容海担心魏卿卿,便让闫阮每日来看好几回,可次次来,魏卿卿次次都稳稳坐在屋子里看书,十分安静。仿佛全然不知外面情景一般。
直到第八日,刘全福再次入府。
"如何?"
魏卿卿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衣摆打湿的刘全福。
"果真如您所料,小的安排的船和马车,全部在半途被劫了。"刘全福开口,忧心忡忡,那日回禀了魏青山和容彻的消息后,魏卿卿暗中塞了他一张纸条,等他回去看了。才知道原来是魏卿卿要他准备船只,每日安排一个女子,打扮成她的模样,佯装她要悄悄潜返回京的样子,分别从水路和陆路分开走。
却陆陆续续的,全部被人劫了。
就在李全福担心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魏卿卿居然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唇角还带了分笑意,却透着讥讽。
"小姐……"
"无妨,安心等着吧,父亲暂时还不会丢了性命,二爷想必也还没丢了性命。"魏卿卿语气有些不善,虽然确定父亲跟容彻暂时没丢了命,但这条命能保多久,她也不清楚。
刘全福听得糊涂,魏卿卿竟也耐心:"五皇子现在初登基,朝中还有一个三皇子和一个逍遥王,三皇子身后是曾经的太子旧党,虽被圈禁却未废黜,不可小觑,更何况又来了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赫连紫风,以五皇子的能力,他是无法游刃有余的处理这二人,还能空出手来对我这个于局势并无大碍的小女子费尽心思的。"
"那就是大掌……逍遥王?"刘全福问。
魏卿卿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赫连紫风对她的偏执,她是后来才知道的。等知道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怎么解决他的偏执了。
"既是他的话,他不会真的要了父亲的性命。而二爷,他若是真的杀了他,尸体早就送来了。"魏卿卿说到'尸体'二字,心尖颤了颤。
刘全福这才明白过来,魏卿卿让他安排人出京是为什么了。
"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刘全福看着目光幽深的魏卿卿,知道她必是有了主意。
"还还有十分的把握……"她再擅谋算,如今牵扯的。也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是社稷江山,她不觉得一夕之间,就能有法子解决,但不管如何,这件事她一定要去做。
魏卿卿看着刘全福,目光定定:"再等三日,若是二爷还未回来,我们上京!"
"这太危险……"
"等我上京之后,你再告诉大哥,只怕要做好准备了。"魏卿卿沉声。
刘全福自然知道是做什么准备,做好大兵压境,逼赫连紫风放人和给解药的准备了!
京城。
赫连紫风看着南平带回来的一个个穿着魏卿卿的衣裳,却不是魏卿卿的六七个女子,俊美非常的脸阴沉的可怕。
"她发现了。"赫连紫风开口,声音犹如沙子刮过一般嘶哑。
南平顶着赫连紫风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
"应该是,奴才查问过手底下的人,并无旁的地方出纰漏,也不知道她是怎么……"
"太滴水不漏了。"赫连紫风想起那个目光透亮的女子,他怎么就疏忽了,她是有多聪明的,这样滴水不漏,岂是五皇子做得出来的?
她猜到了是自己,才会这样冷静,迟迟不从容海的羽翼下出来。
南平也反应了过来,却带了几分得意:"不管如何,她总会出来的,国公夫人身上的毒,非奴才不可解,现在容彻被我们困死,她绝不会让容海出来冒险,所以就只有她自己过来了。"
"容彻当真让你困死了?"赫连紫风危险的看了眼南平,容彻如今不声不响就被困住,也太奇怪了。
但他又不像是狠得下心隐瞒卿卿的人,毕竟卿卿还怀有身孕,他不会不知道这些消息对卿卿来说意味着什么。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赫连紫风一时也想不透,外面传来消息,说新帝要在宫中设宴,请他过去。
赫连紫风闻言,头微微一偏,放在茶几上的手刚好撑住:"设宴?"
淡淡二字,已是无尽的嘲讽。
来邀请的太监面色一阵青白,连忙躬身:"奴才传了话,这就退下了。"
"告诉他。本王会去。"
赫连紫风说着,仿佛要去的不是一场鸿门宴,而是小孩儿的过家家。
太监感觉到那股似有若无却萦绕周身不散的杀气,也不敢再说,连忙退下了。
退出来时,他还直犯嘀咕:"这逍遥王阴气沉沉跟个死人似的,那双眼睛也妖异的厉害,还好洒家只是传他入宫赴宴。"
说罢,就上了马车赶忙走了。
却未发现暗处。一双锐利的眼睛如狐狸般眯了起来。
那太监一走,南平便从府里出来了,身上带着些许狠厉,吩咐完旁人之后,便转身走入了隔壁的巷子。
却不想刚进入巷子,便感觉身后一阵杀气传来。
那股猛烈的杀气和剑气,他只来得及堪堪回了几招,就被来人一刀架在了脖子上。
在他的项上人头彻底跟身体告别之前,他终于看清了来人,却是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脑袋便咕噜噜滚落在地。
夜色稍深,赫连紫风不见南平回来,便知他已经出了意外。
"京中的高人。"
赫连紫风兀自换上华服,缓步出了府,又踏上了马车,微笑:"竟是我疏忽了,既如此,新帝陛下只能过过今晚这繁花似锦的好日子了。"
说罢。马车缓缓而动,而暗处听到赫连紫风这番话的人,也微微沉了心。
此时京城另一处。
葛老瞧着被他打晕的魏浔,一连叹了三口气:"老头子我是遭了什么罪哦,我说容彻,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吧,我已经把魏虎那个愣头青给教导出来了,你怎么又叫我管这个书呆子?"
刚摘下遮面面具的容彻走进来,顺手用帕子擦了带血的剑。浅笑:"葛老这是什么话?我们这是朋友之交,生死之义。"
葛老简直气得说不出话,容彻这厮,竟是要把他这辛苦都要说成是白干活不成!
"下次让你媳妇儿多给我酿几坛子美酒,这次要不是我赶过去,你的小命早没了,你这白眼狼。"葛老哼哼。
容彻但笑不语,眉心却是一片冰冷。
就算葛老这次不去,他也不至于丢了命。只不过确实耽搁几日,不可能这么轻易瞒过赫连紫风的眼线到京城来罢了。
说着,他拿出从南平身上搜来的解药递给葛老:"劳烦您跑一趟,将人和药,都带过去。"
"那卿卿呢,你就不带句话给她?"葛老问。
提起魏卿卿,容彻的心沉了沉:"与其让她知道我在京城,你不如说我还被困在阳城。"
"她怀孕了,的确不知道你在这儿做孤胆英雄的好。万一你一个不慎死翘翘了,我们还能先瞒着消息,骗她平安生下了孩子再说,省得她一时怒极攻心,伤了身子。"
葛老没好气的说着,就将药往怀里一塞,把魏浔跟扛麻布袋似的往肩上一甩,一个闪身,消失在了院子里。
容彻没有反驳。拿着剑静静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便回去换了身衣裳,直奔京城某处而去。
而这时,魏将军府。
魏素素辗转得知容彻一行撤往东洲的时候,就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素素,你真要奔波去东洲?你去了又能怎么样,那容彻是个没心肝的,你去了只会自取其辱……"
"够了!"
魏素素冷冷瞥了眼曲氏,如今魏猖死了。魏琼威也没了,庶子们早为了家产争得鸡飞狗跳,但魏素素在理账的时候就发现,账目上的银子还不足一千。、
很明显,曲氏这个当家主母是个不管事的,而真正管事的江管家,在魏猖死后,就卷了家产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魏素素要留下来,也只会被庶兄为了几两银子一点微末好处,再给配一个不知道如何龌龊的人家罢了。
与其如此,她宁愿追随容彻而去。
曲氏看着冷漠的女儿,哭得伤心:"娘只有你了啊……"
"是吗?"魏素素依旧冷漠:"怎么当初大哥在时,你眼里偏偏没我呢?"
曲氏大惊,她自然的确更偏疼儿子一些,但也从未亏待过女儿,只是女儿自小懂事文静,几乎不与她索要什么,所以她手里的东西自然都给了会开口要的儿子。
"素素,娘从来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更偏疼儿子,还是没有忽略我这个女儿?"魏素素质问。
曲氏看着她眼底那厌恶又愤恨的光,喉咙瞬间好像哑了一般,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魏素素却懒得再理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这一千两留给你,你若还不蠢,好好拿捏着府里的人,也能继续当你的诰命夫人好好活下去。至于我,你只当我死了吧。"
说罢,再也不管曲氏,只让碧雪连同两个小丫环拿了行礼便出去了。
却不想刚出门,就被一伙人直接给抓紧了马车里,飞快的离开了魏府。
葛老从京城出来,是骑的马,两日换一匹,日夜不停的飞快赶往东洲。
是以魏卿卿他们走了小半月的路程,葛老不过三日光景就到了,刚好赶在魏卿卿离开东洲之前。
但没想到的是,魏卿卿看着国公夫人吃下解药之后,第二天一早,闫阮过来,便发现不见了魏卿卿的人影。
房间的桌台上,只留着魏卿卿的一封信。
葛老看着那信时,就露出了笑意:"老头我就知道,容彻还以为,就他一个人是孤胆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