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现在已经鸡飞狗跳了。
容锐章面色沉沉的回来,刚进府,就被族中长老们指着鼻子大骂了,容金宁居然也跳了出来:"二弟啊,不是我说你,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能跟自己二叔的妾……"
容锐章狠狠剜了眼容金宁,容金宁赶忙躲到了如今气得两眼发晕的章老夫人身后。
章老夫人看着此刻跪在堂中哭哭啼啼的柳青儿,只觉得颜面丢尽:"锐章,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有那芸娘,后有来一个柳姨娘,你让我如何跟国公府交代!"
"母亲何须跟国公府交代?"提起国公府容锐章就来气:"丞相府是丞相府,国公府是国公府。"
"可是这柳青儿……"
"来人,老夫人身体不适,先送她下去歇息。"容锐章不愿再费唇舌,他现在心里憋着一团火,说句话便咳嗽不止,四肢更是乏力到连走几步的力气都没了。
"锐章,你……"
"没听到爷的话吗!"容锐章忍着不耐烦朝身边人大喝,他就不明白,怎么母亲以前那般通情达理,是真正的世家夫人,可如今竟连这点儿小事也处理不好还如此啰嗦?
容锐章越想越头疼,族中长老还要来劝,容锐章同样没有好脸色,将人全部都赶走了。
容金宁看着今儿格外不好惹的容锐章,小声问:"大嫂的嫁妆怎么分?母亲说大哥你只要写下休书,大嫂那些嫁妆就分我一半做添妆……"
容金宁细细数着她看上了魏卿卿那些嫁妆里的什么,容锐章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抓起手边的茶壶直接砸在了容金宁身上。
容金宁吓得尖叫一声,章老夫人的脸也黑了下来,可她想骂什么,容锐章也听不到了,他瞪着眼睛指着容金宁,就这样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还在厢房等着的魏琼威得知容锐章居然被气晕了时,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来。不过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会因为容锐章病了,就心生可怜放过魏卿卿那笔丰厚的嫁妆。
走前,他特意留了话给容锐章:"跟你们相爷说,等他身体稍好些,我会再来拜访。"
说罢,便高高兴兴出门了。
哪想还没出门,就遇到了被相府的人请入府的魏虎。
魏虎似乎没发现他,缩着脖子四处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在魏琼威看来,就是贼眉鼠眼。
"公子,可要拦下他?他这模样,一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魏琼威身边的小厮立即道。
"他就是个草包,听闻今儿刚在大相国寺还惹了陈家,这时候他应该不会贸然出来才是,如今肯定是有人指使。"魏琼威想到那个跟自己姐姐同名的魏卿卿,想到上次自己挨的太子那一巴掌,立即召了小厮到身边低语几声。
小厮会意,很快转头往章老夫人处跑去了,而魏琼威则小心翼翼的跟在了魏虎后面。
相府的人知道魏琼威跟容锐章的关系,所以见他如此,也都顺从的没吱声,却没有发现魏虎在察觉魏琼威跟上时,悄悄舒了口气。
"好了,我就在这儿等着吧。这儿是叫梨香阁是吧?"魏虎跟领路的丫环问。
"是。"
丫环踌躇了一下,但想着这魏虎是来见大小姐的,大小姐脾气素来不好,听闻上次还差点将魏虎活活打死,老夫人和相爷今儿心情都不好,若是大小姐在后院再要打死这魏虎,肯定瞒不住老夫人和相爷了,倒是把魏虎留在这儿的好。
想罢,丫环让魏虎在此等着,就去请容金宁了。
魏琼威远远看着,还在猜测魏虎是不是要跟容金宁私相授受,就见魏虎居然扭头上了梨香阁二楼。
见状,魏琼威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这容金宁可没什么好名声,一把年纪的老女人了还挑三拣四,若是叫葛老知道魏虎跟这样的女人搅和在一起,说不定会将他赶出师门,那自己就有机会了……
想到这儿,魏琼威冷笑一声,飞快的往梨香阁跟了去,却不知魏虎刚上去,就藏在了魏卿卿跟他说的西南角的一个暗格里,只等魏琼威鬼鬼祟祟走入那层层叠叠的轻纱内后,便屏住呼吸跑了。
魏虎虽然不知道小妹如何这么熟悉丞相府内的事,但他也没多想,只瞧着容金宁进了梨香阁,就赶紧出丞相府了。
出府后,他也没忘记魏卿卿的交代,找到丞相府后巷的一处异常不起眼的空砖,将信塞了进去便走了。
只等他走后,一个白发紫衣戴着帷纱的男人静静拿出了那里的信。
"大掌柜。这地儿是主子专用的,这信是怎么回事?"
旁人问着,却未发现男人素白的指间微颤。
这厢,容金宁已经满怀兴奋的往二楼去了,这还是头一次有男人登门只为来见她的,她想起魏虎的模样来,年纪虽比自己小,却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当下就将胸口的衣裳扯松了些。
"公子?"
容金宁一边往二楼走,一边不忘点燃二楼角落放着的香炉,嗅到香炉里那令人沉醉的香气,容金宁只觉得浑身越发的灼热起来。
她跟别的女子不同,她经过人事,在看透男人三妻四妾后,她就想过,也要做武皇那般的女子,她有的是银子,有的是美貌。如何就不能坐拥三千面首?
若不是大嫂魏卿卿从中阻拦,她早就把府里俊俏的小厮全部都收入裙底了。不过也算魏卿卿识相,替她将此事遮掩了下来,才至今没让容锐章知道……
想到这儿,容金宁撇撇嘴,暗想幸亏魏卿卿死得早。
容金宁察觉到帘账内的人影,也不吱声,只慢慢解了自己的襦裙,笑着往里而去。
等魏琼威的小厮,带着章老夫人的人不顾梨香阁外丫环的阻拦,浩浩荡荡闯到二楼时,所有人都石化在了原地。
"小妹,丞相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躲在外面,看那将军府的公子出来时,脸都是白的,衣襟都乱了,还差点绊倒。"
魏虎乐不可支的跟魏卿卿说着,魏卿卿自然不能告诉他实情,只笑眯眯的打发了他回去,才无趣的晃了晃秋千。
魏大将军府要说最聪明的人,也就只有三妹素素了吧。
想起魏素素,魏卿卿脚点在地上准备回房休息,就见门房婆子忽然端着羹汤来了。
"小姐,老爷说您今儿受了惊吓,特意命奴婢给您拿汤来。"门房婆子笑道。
"厨娘呢?"
魏卿卿看着门房婆子,没有立即去接她手里的汤碗。
婆子因为她的问话而有些紧张:"厨娘忙着呢,刚巧奴婢有空,所以……"
"你可知毒死主子是何罪?"
魏卿卿语气一凉,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婆子愕然抬头,对上魏卿卿仿佛将她看穿的目光,手一抖,汤都洒了出来。
魏卿卿知道门房婆子,老老实实,并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否则当初也不会跟随父亲从任上到京城来了。
"明儿自己收拾了东西回乡吧。"
魏卿卿说罢,便起身要走。
婆子见她看穿了自己却还愿意放自己一条生路,再也忍不住,哭着就跪在了地上:"小姐,奴婢也是没法子了,是有人拿着奴婢家孙子的画像找上门的,说若是不照她们的吩咐办,就要杀了奴婢的小孙子。"
"奴婢知道小孙子的命抵不得主子的命尊贵,可奴婢没拿那些人的银钱,奴婢想过了,小姐您出了事,奴婢也不活了,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偿还……"
"偿还?"魏卿卿鼻尖溢出丝冷哼,这些人当真觉得人人都有来生么,取人性命竟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婆子涨红了脸,砸吧着嘴说不出话只能干流泪。
"找你的人是谁?"魏卿卿冷冷睨着她。
"奴婢不认识。"婆子认命的瘫坐在地上。
魏卿卿不难想到是谁,现在这么喜欢耍小手段的只有一个芸娘,而且要拿到婆子千里之外小孙子的画像也不难,毕竟还有一个还没死的高嬷嬷呢。只有她曾见过门房婆子的小孙子,并且巴不得自己死。
这二人倒好,自己没空去找她们,她们倒还惦记着要自己的命!
魏卿卿心思一转,睨着脚边的婆子:"我若保证你和你的小孙子都不必死,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
"可是……"婆子犹豫,魏卿卿薄凉一笑:"或者我换个说法,你若不帮我,你的小孙子必死无疑,当然,还包括你一家七口。"
婆子骇然的瞪大眼睛望着魏卿卿,小姐她何时变得这么狠了?
可魏卿卿却无半分收敛的模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诛之!
很快,门房婆子就端着那碗汤,敲开了魏青山的门。
魏府一阵骚动之后,魏卿卿就听人来报,说魏青山带着魏虎连夜往高嬷嬷住的庄子去了。
"主子,这高嬷嬷要不要我们出手解决了?"
黄迎垂首立在屋内,轻声问道。
"不必,这个人特殊,你们若是出手,万一日后爹爹追究起来,难免麻烦。"高嬷嬷待魏青山的养育之恩,并非一死可以了结的,而且魏青山此人重情义,如若知道高嬷嬷之死有自己插手,难免他不会勃然醒悟,如同魏浔一样察觉到自己的身份。
"那……"
"芸娘不必留了。"魏卿卿轻声道。
黄迎看她静静站在窗边的样子,知道她必然不舍,芸娘是主子一手从那污泥之地捞出来的人,如今要主子亲自下手,对主子来说更加难受。
不过主子从当初那般娇弱的闺阁小姐,变成而今这般杀伐果断的主子,不正是从一个个背叛者手里挣扎出来的么?她知道主子扛得住。
"奴婢明白,芸娘的把柄全都捏在您手里,要除去她,也只是朝夕之事。"黄迎说罢,提起了大相国寺的事:"那游方和尚被容二爷带走后就不见了踪迹,倒是那陈三娘……"
说到这儿,黄迎皱皱眉:"下山后,她对山上的事竟闭口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而那个发疯的男人,被武僧们带回去后不久,就死了。"
"所以什么也没查出来?"魏卿卿问。
"也不是,我查到在陈三娘上山前半个月,曾跟魏将军府的三小姐魏素素有过往来。今儿大相国寺,三小姐也在,虽然从头到尾二人没有过交集。"黄迎说完,察觉到魏卿卿垂在身侧紧握的手,忙道:"不过这些都还没证据,陈三娘这个人在这半个月以来变得格外谨慎小心,所以……"
"好了,你下去吧。"
陈三娘并非谨慎之辈,以她的脾性,今儿下山后黄迎找人去试探,应该几句话就能探出端倪,但黄迎竟说半点破绽也无,那么背后指点之人必是十分聪明之人。
是素素吗?可她认识的素素温柔善良,以前在将军府也只有她永远站在自己这边,成日黏在她身后唤她阿姐。
"时间久了,人是会变的。"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安静才终于被打破。
魏卿卿回头,就看到了脱了外袍裹住她的容彻,黑暗里,他的眼睛却不再幽深,只浅浅的盛着心疼,叫她看得清楚。
"二爷怎么来了?"
"怕你冷。"容彻笑,柔柔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让他挺拔修长的身姿愈发显得温柔。
"臣女不冷……"
"卿卿。"容彻看着小脸清冷的她,抬手想要去揉揉她的小脑袋,但魏卿卿却后退一步径直躲开了他的手:"二爷若是为了大相国寺那一声'二叔'而来,臣女现在跟您赔罪。臣女早知我与您侄媳儿同名同姓,所以才会在二哥出事时,妄想以此让二爷您能怜惜臣女几分,故意喊的。"
容彻凤眸微敛。
"臣女抓那和尚,是因为他在容丞相跟前说了些谣言,导致容丞相对臣女死追不放,可臣女并不懂容丞相说的那些话,所以才想抓这和尚问清楚。"魏卿卿平静道。
容彻闻言,却更加往前逼近一步。
魏卿卿察觉到他身上陡然出现的迫人气势,心中微紧,又往后退了一步,却退无可退抵在了墙上。
"容二爷,臣女……唔……"
魏卿卿瞪着忽然强行吻上来的容彻,手脚并用的要踢开他,却被他死死摁住了,他的气息也伴着舌尖迅速侵袭过来。直到他的温热进来,魏卿卿直接狠狠咬了下去,容彻才终于将她松开。
魏卿卿气急,不忿瞪着他,却见他唇瓣染着鲜血,邪佞的厉害。
"爷喜欢你,听清楚了?"
容彻看着她染湿的眼睫,语气稍柔了几分:"爷这次不会再让你逃掉了,卿卿,下次再说那些伤人的话,爷会更用力的惩罚你。"
"你流氓!"
"想耍流氓很久了,忍到现在,是爷的极限。"容彻看她唇瓣上还染着自己的血,心情终于好了些:"乖乖等着我的花轿来接你。"
魏卿卿看他势在必得的样子,心沉入谷底,他到底想做什么?说什么喜欢,容锐章也说喜欢她,陈安也说喜欢。甚至大相国寺那要坏她清白的男人也说喜欢呢,这么廉价的词儿,有甚意思?
"我不知道二爷到底什么意思,若是二爷想利用臣女,不妨直说,臣女笨,猜不透二爷的心思,您若是直说,臣女就是看在爹爹和这宅子的份上,也不敢推辞。"魏卿卿屈膝行礼。
她知道这宅子是自己送的了么?果真聪明。
容彻看着固执的她,无奈一笑。
也罢。
"那就乖乖留在府里备嫁吧。"
"臣女希望两年之后再出嫁,否则臣女情愿一死了之。"魏卿卿答。
"你敢死我就杀了魏府所有人。"容彻语气微狠,是真正令人浑身发冷的狠:"我不许你死!"
魏卿卿却不喜欢他这般霸道,咬着牙犟着脖子看他:"那全死了正好清净!"
"你--!"
容彻恨不得再狠狠敲敲她这小脑袋,但她眼眸湿湿的瞪着自己,仿佛自己欺负了她的模样,容彻还是心软了:"一年,爷只等一年,到时候你要不想活了,爷就把你喜欢的人全杀了给你陪葬!"
说完,就甩袖走了。
魏卿卿确定他是真的离开了,才腿脚无力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擦嘴角的血迹时,却不小心沾到了魏虎下午回来时,特意带给她的一把名为'鬼椒'的新奇玩意儿,火辣辣的疼直冲眼睛和嘴唇,魏卿卿直接就给疼哭了。
还未走远的容彻听到这哭声,懊恼不已,她分明是个小姑娘,自己何故说那样的话气她?
"爷。"
阿鲲靠近,小心翼翼道:"查到了,大相国寺那个男人,的确与三小姐有关系,但似乎三小姐也是受人蒙骗了。"
"素素是个聪明人。"
容彻语气沉沉说罢,回头朝魏卿卿的房间看了眼,手心紧了紧:"大火之事,尽快查明,我要知道容锐章在这场大火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以至于曾那般爱他的卿卿,会这样恨他!
察觉到容彻语气里的杀气,阿鲲忙低下了头。但爷说素素小姐是聪明人,那他的意思是,三小姐根本不是受人蒙骗了?
阿鲲有些迷茫,毕竟曾经,素素小姐在爷这儿,可是比国公府的小姐还有面子的人。
一夜到天明,魏青山跟魏虎刚披着露水疲惫的从马车上下来,就见院子东南角有火光窜了起来。
"糟了,那是小妹的院子!"
魏虎大喊一声,直接飞奔而去,魏青山却差点跌在地上。
等父子两匆匆忙忙赶来时,才见魏卿卿所住的房间已经陷入了大火里。
魏青山人都傻了,一声不发就要往大火里冲,好在被赶来的厨娘给拖住了:"公子。你看看老爷……"
厨娘想叫魏虎来拉魏青山,但话未说完,就见魏虎咬着牙直接跳到了大火里。
厨娘懵了,这么烈的火,大活人进去了,那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公子--!"
"二哥!"
厨娘还没喊完,魏卿卿的声音便传了来。
魏虎扭头瞧见正拎着个酒坛从垂花门走进来的魏卿卿,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小妹,你怎么在外面?"
"师父的酒要早晚都要换两次新鲜的花露,所以……"
魏卿卿还未解释完,魏虎就双手合十开始念阿弥陀佛了,魏青山更是老眼红红望着这烈火不说话,直到终于惊动国公府的人,帮着一起灭了火,魏青山才一言不发的出门去了。
魏卿卿看魏青山离开时的样子仿佛要做什么大事似的,有些担心,不过这场大火她倒是不担心,因为是她自己放的。毕竟陈安的死。以陈家的秉性,多半还是要算在爹爹和二哥头上,只有这把大火烧起来,让京城议论纷纷,陈家才会投鼠忌器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束缚住了陈家的手脚,她才能空出手脚来对付容锐章,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先斩断对于容锐章来说,最有力的魏大将军府这条臂膀。
否则如今就连芸娘都敢对自己穷追不舍,若是容锐章从这次的事情里回过神来,只怕不会再对自己手下留情!
丞相府,章老夫人昨夜几乎一夜未眠。
"老夫人,国公府来人回话了。"婆子匆匆从外面跑回来。
章老夫人忙打起精神,问:"怎么样,他们将那柳姨娘带回去了吗?"
"没有。"婆子尴尬的摇摇头:"不但没有,容二爷还放了话,说咱们相爷既然跟柳姨娘情投意合,他也只好成人之美,这……"婆子递上了国公府给的柳青儿的卖身契。
章老夫人当即气得一个踉跄,什么叫情投意合?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是她的儿子勾搭了亲叔叔的妾吗?
"这还不止。"婆子见章老夫人还忍得住,赶忙道:"这柳姨娘在来咱们府上之前,还到处散播谣言,说容二爷是好男色,所以她才不得已跟相爷……"
"呸!"
章老夫人气得汗毛直竖,这盆脏水此时泼出来,外人必定要以为这是锐章从背后指使。容锐章的名声臭了,那相府的名声也就臭了,这是章老夫人决不能容忍的!
"去找夫人来。"
"夫人?"婆子下意识问了句,便赶忙低下了头,章老夫人这才想起儿媳魏卿卿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章老夫人不由烦闷的皱皱眉,以前这些麻烦事都是交给她处置的,她如今死了倒是清净了。
"去找琉璃来,她不是跟夫人最亲近吗,想必也学了她几分本事,让她把柳青儿这事处理干净了,处理不好……"章老夫人又顿住,以前她只管拿了婆母的威严出来,儿媳没有不从的,而今对一个妾,倒好像不必如此了。
婆子机敏的应道:"若是处置不当,老夫人只管打了她的板子。"
"嗯。"
章老夫人顺了气,瞥她一眼,又想起容金宁昨儿的荒唐事来,不禁揉揉眉心,跟贴身的秦嬷嬷道:"魏卿卿在倒也有几分好处,她惯会处置这些乌糟事的。"
"那是,乌糟烂泥一般的人当然最晓得怎么处置这样的事,老夫人您心慈手软,又是有了诰封的尊贵之人,自然不擅长应付。"秦嬷嬷最知道她的心思,顺着哄道。
果然,章老夫人脸色好看了不少。
"对了,听闻锐章最近一直吵着要纳的那个六品魏家的女儿,也叫魏卿卿?"章老夫人问。
"正是呢。"秦嬷嬷笑着答道。
章老夫人摸了摸手腕上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忽然道:"若是我将她娶为锐章的续弦,是不是事情都解决了?"
秦嬷嬷心思一动,立即奉承笑起来:"老夫人好主意啊,若是娶了她做续弦,正好可以将已故夫人的八字牌位换成如今这位魏小姐的,如此一来,既不动声色的将已故夫人从丞相府除了名,外人又没有指摘咱们的证据,更要紧的是,已故夫人那笔丰厚的嫁妆,咱们也不担心魏将军府拿走了,真是妙计啊!"
章老夫人也满意的笑起来,但事不宜迟,她不想再等了,即刻就叫人准备了轿子,往榆钱巷去了。
只等章老夫人出了门,白日像老鼠一般躲在丞相府不敢吱声的芸娘才敢溜了出来。
她用尽手段,没想到折进去自己一个丫鬟不说,魏卿卿竟还毫发无伤,昨晚的计划也失败了,既如此,那她只有用更狠的了!
魏卿卿,这些都是你自找的,可别怨我。
想罢,芸娘辩了辩方向,便往容锐章的房间去了。
这厢。
大火的事发生后,魏卿卿居然接到了陈三娘和祝珠的拜帖,说是来探望她。
祝珠过来也就罢了,但这陈三娘过来,是来看热闹的?
魏府连下人都没两个,魏卿卿干脆亲自去了门口,刚到,就看到了打扮的花枝招展正搔首弄姿的陈三娘。
"……"
魏卿卿没少轻挑,朝二人见了礼:"不知二位小姐到访有失远迎。只是魏府简陋,连伺候的下人也没有,怕怠慢了二位。"
这送客之意很明显了。
祝珠想了想,吩咐人将她带的礼物拿了来就准备告辞,却听陈三娘道:"没关系,我自己带了丫环。"
魏卿卿哑然。
祝珠倒是习惯陈三娘的厚脸皮了,见魏卿卿实在不想待客,便道:"三娘,魏小姐刚受了惊,需要休息,我们便下次再来……"
"你下次再来便是,我特意过来的,自然要进去坐坐。"陈三娘现在也不巴结祝珠了,反正祝家也就是个正五品的文官而已,虽带着帝师的名头,但皇上可从未认过呢。
倒不如那魏大公子,一表人才,丰神俊朗。
说罢。陈三娘便自顾自的往里去了。
魏卿卿摊手,又看了眼踌躇的祝珠,想起那日她看向大哥的眼神,友善微笑:"祝小姐若是不嫌弃,也请里边儿坐吧,我正好在替大哥酿些花露茶,祝小姐是雅人,或许可以替我尝尝好赖?"
祝珠瞧着朝她眨眼的魏卿卿,脸蹭的一下便红了。
但她素来不是扭捏之人,应了声,便笑着随她一道往里去了,而一路交谈,她才发现魏卿卿并非表面上那般娇弱,反而有趣又磊落,让她喜欢极了,心底那点儿负担也就没了。
"小姐,方才有位陈小姐直接往大公子的书房去了,您看这……"
厨娘匆匆跑来,说了几句才发现祝珠,又连忙笨拙的行了礼。
祝珠侧目悄悄看着依旧坦然笑着的魏卿卿,好感倍增,只道:"不必多礼。"
"她想必是去找书看的,你只管去通知大哥叫他回避就是了。"魏卿卿心底冷笑,面上却还是要顾全陈三娘的脸面,否则传出去,倒叫人以为是魏家没规矩迎了闺阁小姐去男子书房。
厨娘闻言,松了口气,赶忙退下往书房去了。
魏卿卿请祝珠到了别院里,泡了茶,给她尝了花露,两人正说说笑笑,就听人来传,说章老夫人来了。
"她来做什么?"
就连祝珠都觉得奇怪,魏卿卿却是早知她会来。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的利益,这是章老夫人处理麻烦最常用的手段,她早已领教过无数次。而昨天的丞相府那么'热闹',章老夫人会想到要来利用自己,完全不出她的预料。
"我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去吧。"祝珠跟着道。
魏卿卿有些讶异,掺和进丞相府和魏府的事里,可不是明智之举。
似乎是察觉到魏卿卿的疑惑,祝珠忙补充道:"我也帮不了你许多忙,帮你给章老夫人端端茶水还是可以的。"
魏卿卿想了想,没有拒绝。
两人一道到前厅时,章老夫人才刚刚坐下,而她身边的秦嬷嬷高高昂着脖子仿佛只高贵的斗鸡似的,居高临下的看着缓步而来的魏卿卿,道:"这府上怎么也没见个下人,待客的花厅都积了厚厚一层灰了,我们老夫人身上的锦缎平素都是叫十二三岁的娇嫩小丫鬟细细清洗的,而今这一坐,这套衣裳怕是穿不得了。"
魏卿卿好笑,以前秦嬷嬷就最会使这种手段来打压当时管着丞相府的自己,说什么是为了让自己保持谦卑。实则只是为了彰显她们点丁点儿可怜的自尊心罢了。
章老夫人穷困了一辈子,富了以后就开始死命拿捏世家老夫人的做派了,还生怕别人瞧不起她。
以前魏卿卿为了讨好这个婆母,一定会立即羞愧的赔不是,然后找来更华贵的布料送给章老夫人。
而今,魏卿卿只是佯装听不懂般,吩咐府里还剩的唯一一个小厮:"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请老夫人站起来?老夫人没地儿坐事小,脏了老夫人华贵的袍子事大!"
祝珠当即噗呲一声,小厮愣头愣脑的,竟也上前结结巴巴道:"老夫人,还请您站起来。"
祝珠笑得更厉害了。
章老夫人的脸色一阵变换,尴尬又只能忍着怒意重新站了起来,狠狠剜了秦嬷嬷一眼,才不满的看着稚嫩的魏卿卿:"看来魏家没有管家夫人,上上下下的确都没什么教养。往后你若是嫁来我丞相府,可得跟着府里的老嬷嬷们好好学才行!"
魏卿卿挑眉,她怕不是气糊涂了。国公府都来下了小定了,还谈哪门子的嫁去丞相府?
秦嬷嬷以为魏卿卿是不懂,加之方才的尴尬,声调越发高了些:"魏小姐,我们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娶你做我们相爷的续弦呢。"
说罢,下巴越发挑高了些,就等着魏卿卿哭天抹地的感激。
就连祝珠都捏了把汗,若是魏卿卿不直言了当的拒绝,传出去,怕又要说她水性杨花脚踩两只船了。这样的话,对于未出阁的女子,可是要致命。
章老夫人随之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自卑,魏家虽是小门小户,又一穷二白,你名声也不好,但……"
"臣女如此卑微,如何配得上清风朗月的丞相爷?"魏卿卿直接打断她的话。眉眼弯弯的看着她:"而且听闻丞相爷最近已有心爱之人,君子成人之美,臣女虽是女子,也想做一回君子。"
祝珠有些懵,什么心爱之人?
章老夫人却知她是在指柳青儿,这件事居然这么快就传到连魏卿卿这般深闺小姐也都知道了吗?
秦嬷嬷看章老夫人脸色不好看,立即严厉了语气,朝魏卿卿道:"魏小姐,这件事自有我们老夫人做主,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耍尽手段的狐媚子岂能登得了台面?"
"这样啊。"魏卿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章老夫人以为她想通了,这才勉强压下不耐烦,拿捏着架子道:"自然,只要你……"
"可我已是相爷未来的婶婶了,如若此时答应了老夫人,岂非也与那柳姨娘成了一样的人?如此,容二爷也太可怜了些吧。"魏卿卿看着已经快要忍不住怒气的章老夫人,心底冷笑。问:"不过臣女年纪小,什么也不懂,老夫人您既是诰命夫人,吃过的米比我吃过的盐还多,想必您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吧,我都听您的。"
章老夫人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喉咙涩涩的腥甜涌上来,她鼓着眼睛看着等着她发话的魏卿卿,胸脯起伏了半晌都没吭出一句话来。
祝珠却真怕魏卿卿听了这分明不怀好意的章老夫人的,忙道:"魏小姐既已定下亲事,哪有中途改变的?除非国公府退了亲事。"
说罢,又笑看着章老夫人温和道:"想来老夫人也是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上门提亲的吧。"
有了个台阶,章老夫人的脸色才终于好了些,闷闷嗯了声,又不甘心的看了看魏卿卿,见她当真半分没有攀附丞相府的心思,才冷着脸径直往外去了。
快走到门口。厨娘才匆忙跑了茶来,还特意问:"老夫人,您不喝口茶再走?"
还喝茶?
章老夫人差点没气得岔过气去,她纡尊降贵来这小小魏府,坐都没得坐不说,还叫她站在门口喝茶?岂非跟要饭的叫花子似的了?
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章老夫人黑着脸一路直奔府门口,却刚坐上马车不久,就听人来报,说老夫人的马车车辕忽然断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从马车里滚落了出来,摔断了一条腿。
竟只是一条腿。
魏卿卿手里捻着一支刚摘的茶梅冷漠想着,她可是特意在今天一大早放了火后,就安排了人守株待兔了,竟只摔断章老夫人一条腿,太便宜她了!
祝珠察觉到一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没发现是魏卿卿身上散发出来的,只以为她还在因为章老夫人而生气,便笑道:"你这府上倒是蛮好看的。"
魏卿卿浅笑,没应声,不过刚才祝珠愿意开口帮她,这份恩情她也记下了。
在魏卿卿送祝珠上了马车后,祝珠才有几分紧张的问她:"再有半个月我府上会举办小小的宴会,魏小姐,你愿意来吗?"
魏卿卿当然不愿意,但不等她开口,祝珠又笑道:"前阵子我听说你哥哥在一家书铺里抄书,正好我爹爹有一个不小的书库需要人打理,若是可以,我还想请你哥哥来帮我爹爹的忙呢。"
说这话时,祝珠小心翼翼而又满心期待。
魏卿卿明白她的心思,若是魏浔能去祝大学士家整理书库,且不说那看不完的书,光是面子上也好听些,再则,若是能得祝大学士点拨一二的话……
"嗯。"
魏卿卿应下,祝珠立即眉开眼笑的说很快就会给她来送请帖。
魏卿卿自然也应了,只等祝珠的马车走远了,魏卿卿才轻轻挑了挑眉,若是能有这么个聪明又体贴的小姐做大嫂,对于魏家来说是件好事。
魏卿卿刚想完,一道只会出现在她噩梦里的声音却传了来。
"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魏卿卿的脑海里迅速翻腾起那段上京时被掳走后满是惊惧和绝望的记忆,她看着居然敢在此时耀武扬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
虽然恐惧不是她的,她也感受到了魏小姐面对这个男人时,那令人窒息的痛楚和愤恨!
好,来得正好。
魏卿卿敛着眼底的嗜血,她这几天正攒了一肚子火没地儿发泄呢,她倒要看看是谁送上门来的'如意算盘',她今儿非给她砸个稀巴烂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