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连心里的话也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我怎么觉着现在的你,比以前可爱多了,像一个小老头,又凶又古怪。”
陈祖安吃饭的动作一顿。
我以为他又会凶神恶煞的骂我几句,可是他并没有。
而是语气有些僵硬的问我,“以前我对你很凶吗?”
我毫不犹豫的点头,“我每次和你说话都不敢看你的眼睛,也害怕与你说话,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你如此心平气和的坐在桌上吃饭,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闻言,陈祖安沉默了。
过了好久,他才说,“陈曦,你其实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不是一个够格的好父亲,你小的时候和若安吵架,我也没有用心去听过你辩解,若安哭哭啼啼的,吵得我心头直冒火,尤其是那两年生意又遇到困难,也更加心烦,我是个男人,更加不知道如何处理我们三人的关系,而你也是个不肯服输的,叛逆又倔强,每次都气得我哇哇叫,可我知道你在我这里受了不少委屈。所以你现在数落我哪怕骂我几句,我都会欣然接受的。”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愧疚之色。
我神色顿了顿。
观他脸上的惭愧不像是假的,被他这么一弄,原本存心戏弄他的心情顿时全无,我颇有些不自然的看着他,“我说你这回检查脑子了没有?怎么现在开始动不动上演这种煽情戏码了,我不过是随口揶揄你两句,就值得你如此,你再说下去我都以为你要在我面前痛哭一场了。”
陈祖安听了,看了我一眼,脸色不怎么好,“你以为我是没事做闲的,想好好跟你说几句你非要笑话我,也怪不得我会凶你,整个一个没正形。”
我勾唇一笑,“行了,你说的我也都听到了,我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虽然小的时候态度对我确实不怎么好,对我比陈若安还是差了些,不过我吃穿用度也没比谁差哪儿去,而你现在突然想做个慈父我肯定要给你机会了。”
陈祖安,“……..”
吃过饭,陈祖安正在喝漱口茶,我看了他半晌,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到他面前,“之前在医院说好的,股份如数归还给你,你收好。”
陈祖安闻言,不紧不慢的放下茶杯,从我手上将合同拿了过去,他拿着合同看了一会儿,好长时间没说话。
我不由诧异的看着他,有些不解的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陈祖安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摇头,“并没什么问题。”
却又道,“换做之前,你能还给我,我确实还是挺高兴的,而现在,真正拿到手了,我的心境竟然全部不同了。”
我皱眉。
“陈曦,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岁数了?”
我有些哑口无言,因为我从不关注他,所以他的生日也不记得,更加不记得他的年纪。
他见我茫然的表情,顿时明白了然,他睇了我一眼,却是兀自叹息一声,“你五岁时来到我身边,那年我四十岁,而今年你二十五了,我也已经六十了。一晃眼,当初的小丫头已经嫁做人qi,而我已经到了暮年。”
说到这里,陈祖安的眼光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他像是陷入回忆一般,低声叙说着,“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听到我要带你走,可能是觉得我像个人贩子,竟然泼了我一身水,还拿着棍子,表情很凶的叫我走。那时候我对你的印象可真是差极了,觉得你母亲把你教的娇纵无理,可我当看到你瘦小的身躯极力挡在你母亲面前,生怕我伤害到她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你表情倔强又坚韧勇敢的模样还真是像极了她。”
闻言,我有些怔松。
这是我第一次听陈祖安说起关于我的事,我忽然觉得他其实并没我想象中那么讨厌我的。
然后我又听到他说,“人慢慢的老去的时候,会喜欢回忆过去。在医院这段时间我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也能陷入很长一段回忆,回神后总会感慨岁月不饶人,转眼你和若安都已长大,于是我有了个念头,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过打消。”
说着他冲我扬了扬手中的合同书,“陈曦,不管你接不接受我的歉意和我的愧疚,当然你也可以看成是你理所应当的继承,因为我打算将我的股份分成两份,你和若安一人一半,也算是我的遗嘱。”
我顿时有些震惊的看着他。
见我表情惊讶,他嚯的一笑,“你和若安都是女流之辈,管理公司暂时还不能够,所以我暂时还不会退位,但是你们要有所准备,等到我去世以后,陈氏该谁接任管理,这个你们两人都要分配好,只有一点,就是陈氏是我陈祖安一生打下来的基业,你们不能假手于任何人。其实我还有个私心就是,我希望你和若安能重归于好,同心协力管理公司,保住我的成绩。”
闻言,我陷入沉默之中。
陈祖安却道,“好了,你放心,这几年我还是不会死的,所以这几年你有的是时间锻炼,不必有压力负担。之所以跟你说,这不是难得和你心平气和的坐着聊天,一不留神就话多了。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或者直接睡在家里,我累了,得先去睡了。”
我依然没说话。
陈祖安也不再多说,缓慢的站起身往房间里走去。
就在他即将开门进去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却没有回过头,然后语气颇为惆怅的说,“在医院住院的时候我梦到了你的母亲,我急着想跟她说你现在过得很好,嫁的也好,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因为我又在想,我是否真的没辜负她的嘱托,而你的这些年,要是你母亲知道了,会不会怪我没有护你周全。”
说完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我站在他身后,静默了一会儿,下一秒,鼻头一酸。
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不知何时他挺直高大的背影已经开始佝偻起来,黑发里已经染上了白霜。
我想起,小的时候和陈若安吵架打架,每回陈若安气势凌人的投诉陈祖安的时候,我都会承受来自于他的一阵狂风暴雨,那时候我都死撑着不哭一声,只想着总有一天,我要摆脱他,活出自己。
因为我从不认为他喜欢我的,陈若安才是他贴心满意的女儿,抱着这个想法,对他的印象自然也好不了。
而现在想来也不是完全没有他的好的。
比如出差回来的时候,会带两份礼物,陈若安喜欢挑三拣四,总想着占我的,可他却没有纵容她,反而痛骂了她一顿,并将属于我的那份郑重的交到我的手里。
也有我成绩取得奖励的时候,虽然比起成绩优异的陈若安,我的成绩已经算是普通了,可他还是会特别认真端看我的卷子很久,然后虎着脸问我想要什么礼物做奖励。
更有一次,我和陈若安打架,一个不留神,陈若安将我推到了池塘里,等到陈祖安赶过来的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奄奄一息,然后我见到陈祖安阴沉着脸重重的打了陈若安一个耳光。
那声耳光震天响,就连我听得也眼皮一抖。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陈若安还是会想着办法在陈祖安面前找存在感,因为她不确定陈祖安到底对我是个什么态度,说亲密也谈不上,而现在我却有些体会,与我而言,就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严父吧。
而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也不必如此。
大可对我不管不顾,可是他没有,离婚后我回到陈家,最开始一段时间,还老是有记者跑上门来要采访我,烦不胜烦,陈祖安却视而不见,任由他们去,久而久之,记者也不来了。
而我接受着别人对我的指指点点,唯独陈祖安对此未置一词。
陈若安被记者吵烦了,就吵着他让他把我单独分开住,他却毫无动静。
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反而是警告陈若安收敛一些。
为此陈若安还恨了我好久。
而现在我忽然有些明白,他不善言辞,却是沉默的张开他的翅膀将我护在他的羽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