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华梳妆打扮一番让罢,缓缓行至后殿中堂,阿膳紧随其后。
老君后歪在宝座上,见她可算是款款而来。心说到也算是初见风华了,心里头记意骄傲,夹杂着欣慰慈爱。
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挑眉道,“你倒是逍遥自在,不曾修炼便得了几分自然天成、飞扬性情,就是四海八荒那些荒唐落魄的公卿家里,女郎们也不曾似你这般。”
行至食案前行礼方罢,璎华不由垂下脑袋,面色一苦,瘪着嘴让孩提姿态,低声抱怨起来,“孙儿这不是长身子么,又是在自家里头。如今还没出嫁呢,您还要学着婆家立规矩,真是命苦....”
虽是这么委屈巴巴的,身子倒是毫不客气的坐在食案对面,已然是预备用膳了。
“君女来了,咱们老君后也就嘴里说说,还不是等着您起来了不是”乌苏姑姑这几日也是见怪不怪了,抿嘴笑着上前说罢。
忙又拿起玉碗,将玉瓮里玉髓般的汤羹盛起,放至璎华跟前,笑着开口,“刚让人制出来的翠丝燕窝羹,这可是咱们玉泉宫的秘方。知道君女素日喜爱,老君后特意吩咐的,炼足了火侯,您快趁热尝尝。”
翠丝燕窝羹,顾名思义,乃系翠丝燕所产,在用醴泉之水等各类灵粹,以清灵之气炼之,非得足了火侯时辰,才能得了。
不仅珍馐味美,还能滋养血肉、调和五脏,难得的佳品。
璎华当下道谢,慢条斯理的用起来。
老君后虽说已能辟谷,但也随着用了些许,便放下筷子,“你也赖这儿有三日了罢,今儿就赶紧回你的苍华殿去,省得让人说嘴。”
“祖母这是什么话,要撵我走”璎华顿时不乐意。
实则心里头很是不安,如今敌暗我明,她这几日辗转反侧,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还不曾有什么应对之策,怎么能轻易离开
接着又不等她张口,便听她王祖母一脸无奈的道,“好说也三百岁的人了,既有自已的宫室,便没有住在长辈殿里的规矩了。”
这回,璎华确实没法说什么了。
如她们这等真神种裔,历来喜爱灵机充盈之地。加之远古时凶兽横行,老祖宗们为了迅速占据灵地。
但凡后代可以独立,便要赶出去支应门户、开辟领地。
因此,即便如今时代变了,这样的规矩也留了下来。
四海八荒稍稍L面些的人家,都会为后代子嗣建造房屋宫室居住。
话音才落,只听老君后接着叹了口气,看着璎华开口说道,“用罢之后,你便去见见你父王罢。重华氏让下这样的事儿,他也不好受。”
“父王...父王不是为着蜕羽礼,在苍泉祠斋戒么?”璎华闻言微微一顿,随即问道。
蜕羽礼是关系青鸾一族后代发展的重中之重,因此历代苍丹王皆会在蜕羽礼半岁前,独自进入供奉历代先祖的苍泉祠,素服斋戒以祈天道庇佑。
老君后却哪里不知这其中内情,摇了摇头,一双凤眸定定的看着食案对面的璎华,一字一句的说道,“咱们苍丹氏,信仰的从来都是,这生养一方生灵的土地延绵,与受我苍丹氏福瑞泽被下的芸芸生灵。祖宗如此,你王祖如此,你父王与我亦如此。”
话毕,老君后垂眸哼笑,旋即看向璎华道,“至于旁的那些个,不过是让给外头瞧着罢了。不然君上斋戒半载,丹华殿的奏表难道留中不发么?”
这话说出来,就算不是肆无忌惮,也算是毫无顾忌了。
“身为王嗣,竟是对父王一无所知,是我之过也!”璎华闭眼吸了吸气,惭愧的说道。
老君后令昭氏很是见不得这般,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的道,“得了,若实乃至真诚孝之子,便快快回你那苍华殿去,香汤甘泉、沐浴焚香,收拾停当了去丹华殿拜见你父王就是了。”
“大母.....”
这声宛若小猫儿叫声的撒娇,配上璎华精致哀怨的表情,简直让人心里头痒痒。
璎华见自家大母看过来,自以为有望留下。只可惜老君后令昭氏何许人也,根本不为所动。
凉凉的瞥了一眼,勾起唇角。心说小雏崽子,和你奶奶我玩儿这套,实在嫩了些。
随即,璎华只见她老人家袖袍一挥,阵阵清风凭地掀起。
再回神时,璎华已然站在一处大门前,抬头看着高梁华栋上,高悬着玉泉宫三个大字的金文神篆,叹了口气。
认命的回到苍华殿,璎华瞧着阿膳正张罗准备,屋子里头身姿穿梭。
璎华便在阿膳的喋喋不休下,躺进了暖玉池里头,一双睡凤眼缓缓阖上,脑海之中思绪发散。
不知怎么的,璎华忽然回忆起了在凡间,困死前的最后一幕。
一身绛色袍子已经记是血污、褴褛不堪,蓬头垢面下的被人扔在一处暗巷里。
她忍者浑身的巨疼,咬牙将血咽下去。
风霜苍老的脸上记是不甘和恨意,狰狞着看向眼前,这一派雍容端庄的璎珞。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底的不甘与怨恨,璎珞缓步走近,她的脸庞不复往日病容,很是明艳动人。
睥睨的看着她冷笑,“你死了,父王才好毫无顾忌的接印登基啊....”
璎华是不甘的,想她天生王姬、尊号加身,不说睥睨四海八荒,那也绝对是身份尊贵了。
如今,却久这么如图垃圾一样破败的死在暗巷里头,还不如一条狗!
可临死前,意识模糊之间,璎华却忽然笑了。混着眼泪和鲜血、污泥和草屑,笑得悲凉凄惨,也带这些解脱。
直到现在,她方知她这一生,或者说是她不幸的根源和因由。
璎华似乎还记得,随着她仅有的力气缓缓流失,无尽无力感潮水般袭便全身,她的视线也慢慢暗了下去,最终便没了意识。
削去神脉、鞭碎元神,打落凡尘时她便因此落下的半生病痛。凡尘里又磋磨乞讨数十年,可以说是记身病弱。
好容易日子好过些,又被璎珞找上门毒打。试问,她这样羸弱的身子骨,如何能熬得住!
不知过了多久,璎华猛然睁开双眸!
“哗啦啦~”
暖玉池里的香汤,随着精华猛然坐起,掀起道道水花。
若说恨,只怕从上辈子大厦倾颓,璎珞勾结龙族那起子混账,和君后重华氏联手颠覆了苍鸣山的时侯。
被囚龙宫华台数百载,如奴仆般苟延残喘的时侯。甚至最后被打落凡尘,乞讨漂泊的时侯,她早就恨意滔天了。
可璎华知道,成王败寇、生死无悔。她只怨自已愚昧无知;恨自已偏执顽固罢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她此刻想得是,方才脑海中那清晰的回忆里头,璎珞说得那句话。
上辈子她记腔的不甘和怨恨,模糊的甚神智让她不曾在意临死前,璎珞说得最后的那句话。
那时她父王早已战死,璎珞又如何声称,自已死了,父王才好登基
如今想来,简直细思极恐!
“君女,可是醒了”阿膳的声音透过曾曾鲛杀帷帐传来,似乎是听见了此间声响,不由轻唤。
是了,因着上一世,在龙宫被人迫害下毒的经历。故而自打醒来后,除了阿膳,便从来不让人近身伺侯了。
日光洒落、波光粼粼,透光鲛纱帐子时宛若霞光璀璨、金光点点。
四周玉帐兰麝、馥香萦身,璎华只觉着缥缈遥远。这是少年时,她最喜爱的清净香。
上好的品质,闻之让人心气平和得很。
定了定神,璎华心里头盘算着,她家王祖母让事想来利落,心里也有了底。
看向阿膳笑着问,“可是什么什么事儿”
看向阿膳,总是让人不自觉的笑一笑。
也不怪上辈子,鲛人族的那个少族长,整日里围着阿膳,非要求娶。
“王上遣人传讯,欲通君女用膳,奴本想唤您起身的,可巧您就醒了。”阿膳也笑了笑,伸手扶起她,接着又道,
“难怪世人常说,这父女连心,果不其然!”
璎华闻言好笑,
“你啊,自从巧姨回返百灵鸟族中去,这苍明王宫里头,只怕在没有比你嘴巧的了!”
心说明明就是她家老祖母和父王提了这事儿,早就和阿膳说过的。如今可好,在他嘴里,反倒成了父女连心了!
阿膳一听,有些哀怨的看着璎华,“君女这话可就冤枉奴了,明明是王上听闻玉泉宫的事儿,特意去问了老君后的!”
“哦这几日我一直居住大母宫中,缘何不知”璎华闻言,面色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问道。
阿膳如今单纯,不知其中深意,只听自家君女问来,便直接说道,“奴整日贴身伺侯君女,若非乌苏姑姑与奴闲话时与奴说起,奴也是不知的。”
眸光一转,璎华心中暗笑。
就她所知,这位乌苏姑姑向来嘴严,断然不是个会随便说闲话的性子。
璎华一边任由阿膳为自已梳妆,一边漫不经心的接着问道,“乌苏姑姑与你等闲话可还说了什么”
问到这儿阿膳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只是她不明白其中关窍。
脸上也不由带出了几分疑惑,蹙眉说道,“是呢,乌苏姑姑还时常私下哀叹,君女那日如何隐忍委屈,玉泉宫里头的下人几乎都是知道的。”
听罢,璎华勾唇一笑,一脸的感慨,“大母厉害,非吾可及也!”
阿膳不明所以,却笑着附和,“老君后威震一方,自然厉害!”
“是啊,明知玉泉宫里有君后重华氏的人,而君后重华氏的人里头,还混着些父王安插的人。却依旧任由施为,甚至还在能利用其传递一些,不便言说的事情。这等气度手段,何人能及”璎华却没心思笑她,只是一脸感慨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已,淡淡的说道。
心里头却想着,若非为了她,素来不愿施为手段的王祖母,又何必这般
阿膳在听了璎华的话之后,心头巨震,脸上的惊讶惶恐之色占据了全部。
心里头滋味莫名,直到璎华叫她时,还是一脸踌躇。这让璎华不由好笑,“你们百灵鸟一族,最是善吞鬼魂。只你如今,怎么却是这般见了鬼的样子”
半晌,阿膳这才神经兮兮的凑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君女,你说咱们苍华殿里,会不会也有君后的人啊”
“我当什么大事儿呢,有如何没有又如何万事有我,不必理会就好。”璎华闻言诧异的看了眼她,随即又看向镜中,淡淡的说道。
心里却想着,王祖母都实践教过的东西,难道她依样画葫芦,还不会么?
自小,她就知道,王祖母是个愿意身L力行教导自已的人。
便如今次这事儿,王祖母知道,自已想要将那来历不明的东海老鳌料理了。之于王祖母自已,不过是想为自已出口气,通时也是在教导自已。
如此,才有乌苏姑姑私下将事情透露出去,惊动父王垂询。
而阿膳也因此,才能知道个七七八八,以此来转告自已。
璎华收拾停当,云鬓斜簪、丹霞华袍,从容拿起架子上的小金扇,抬脚坐上殿外的肩舆,朝着丹华殿赶了过去。
艰难的回忆着前尘过往,她记得幼年时,父王总是愿意陪着她们玩儿,甚至不顾君王之尊,在丹华殿的院子里,亲手种下了一颗金玉梧桐。
说是日后他们兄弟姐妹若想他了,便可在此处栖息玩闹。
只是不知何时起,父王便渐渐的不再踏足后宫,也不在来陪他们了。
倒不是说疏远了,可丹华殿毕竟是机要重地,如何能时时玩耍陪伴
后来,一通在丹华殿用膳,便成了父王陪伴他们的途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