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收银子——乃是大晏帝王首肯过的变相掠夺而已。
夷国军队兵强马壮,但其国土总人口稀少,灭狄侵大晏,进展之顺利,连夷人自已也始料未及。
如今只几万夷人士兵深入中原腹地,各地又有大晏的勤王之师奔赴前来,完颜烈和完颜铭硕恐啃不下中原这根大骨头,此刻只想多抢些金银财宝和女人便折返北方老家。
遂夷国皇帝以破汴京为制,要挟大晏帝王献黄金千万两,白银亿万两,作为退兵条件。面对如此天价议和之筹码,帝王竟然应允了。
然国库之金银数量远远不足,天子竟遣官府连夜搜刮百姓钱财。汴京城内表面之宁静终土崩瓦解,局势急转而下,百姓苦不堪言。
林如月收拾好金银首饰装在几个木箱子里,埋在了院里的槐树下。
“母亲,我们还有机会把它们挖出来吗?”
沈婉小小的身子倚在门框上,脸庞泛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愁绪。
林如月拍净掌中尘土,蹲下身子抚过沈婉的脸:
“婉儿,记住这棵槐树,若有朝一日外祖和母亲不能护你,日后你安身立命便只能靠它们了!”
“倘若外祖和母亲遭遇不测,你只身带着它们会很危险,待你找到父兄,再一起回来挖出它们!亦可供你们此生无忧,记住了吗?”
城内局势晦暗不明,谁也不能未卜先知,林如月只得出此下策,将林府这些年攒来的大部分银子葬在院中槐树之下,以防日后诸事生变。
沈婉扑进林如月的怀里:“母亲,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许你说这样的丧气话!”
林如月抱着沈婉进屋,浅笑:“婉儿,母亲不是说丧气话,我当然会护着你和外祖到最后一刻,只是世道越来越乱了,母亲担心有些话来不及对你说!”
“婉儿也要答应母亲,永远都不要说丧气话,好吗?”
沈婉郑重的点了点头,搂过林如月的脖子抱紧。
宁静时光不过须臾,下人匆匆来报,言有官兵欲搜府。
林如月紧握沈婉之手,快步走向外院,见兵部尚书刘祁领着数名侍卫立于花厅之中,林时正与之周旋。那日尾随自已的夷人竟然也在其中。
正是奉元帅之命来收银子的金刺。
林如月将林时和沈婉护在身后,沉声道:“刘大人,此举何意?府上银票和金锭,上次不是已悉数献于大人了吗?”
刘祁抚须道:“吾尚未交差,故而再次前来,望夫人再献些值钱物件解陛下及全城之危,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沈夫人海涵!”
林如月皱眉讽刺:“如月尊您一声伯父,然你乃堂堂兵部尚书,竟不领兵抗敌,反倒助纣为虐,帮着夷人搜刮民财!”
刘祁侧身瞧了瞧金刺,不再多言,直接下令侍卫搜查,搜完这家,还得赶往下一家,任务繁重啊!
金刺踱步至堂上正位坐下,目光不经意的辗转于林如月与沈婉之间。
侍卫搜查出来的值钱东西着实少得可怜,刘祁见金刺一脸淡然,仍不言语,便面露愠色,声音凌厉道:
“沈夫人不如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充数吧!”
林时急火攻心,嘴角渗出血迹,踉踉跄跄行至离他稍近的椅子坐下,指向刘祁颤声道:
“你...”
“你...你明知这是月儿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林如月慌忙奔至林时跟前:“父亲...”
沈婉望向金刺,顿了顿,跪倒在地:“大人,母亲头上的簪子乃吾外祖母去世时留与母亲,我母亲为孩童时,便已日日戴在头上,望大人开恩,莫要夺了去。况且这不过是只普通白玉簪子,并不值多少钱,不如我把我的新衣献给刘大人抵簪子,可好?”
金刺神色微怔,她孩童时,便日日戴着这只簪子?孩童时的她,会是个什么模样呢?也如她的女儿一般粉雕玉琢,惹人怜爱吗?
不等刘祁咧嘴说话,金刺已沉声道:“走吧,下一家!”
刚出林府大门,刘祁便慌忙追上金刺谄媚道:“副史大人,这林大人不过是个太医,可能家中确实没有什么值钱物什!”
“哦?太医?”
“是啊,林大人纵使医术高明,也不过是个太医局的医令而已,并不是什么显赫的官宦人家,且沈夫人嫁入将军府后,却为生计开堂坐诊,这在汴京人尽皆知,还望副史大人莫要因此迁怒林府啊!”
金刺蹙眉微微点头:“沈夫人?”
刘祁惊觉于金刺的关注点,微愣,而后答道:“沈夫人便是林大人独女,名唤林如月,夫婿乃将军府里的沈二公子,喏,就斜对面的将军府!!”
“她开堂坐诊?为何不入太医院?医术不好?”
“副史大人此言差矣,沈夫人医术了得,在女子之中,实乃闻所未闻。城里的官宦人家都爱请沈夫人进府治病的。只是我大晏朝的女子,多习宅中庶务,不便抛头露面。”
“我朝女子从无进太医院先例,即便沈夫人开堂坐诊,也是林大人向陛下求来的恩情呀!为此,沈夫人及将军府已是受了颇多非议!”
“别看沈夫人刚才对下官说话不客气,但其实沈夫人是个好人!遇穷苦人家就诊,大多只象征性收取少量诊金,或是不收诊金,她还曾救过下官的命!”
“哦?即是如此,她的夫君竟能容她?将军府能容她?”
“…”
“………”
凡金刺所问,刘祁皆据实情回答,只是其言语间,不免稍带个人情感偏向。刘祁诧异,莫非这夷人对林家有非分之想?然此世风日下,连皇帝亦无力管辖,他一个尚书又能如何?
又一轮搜刮后,距那天文数字仍相距甚遥。
完颜烈盛怒,遂下令士兵进城抢夺粮食布匹,登记造册,以抵金银。
年关将至,汴京城内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家家户户紧闭大门。
事态逐渐失控,夷人最初掠夺钱财,慢慢开始掠夺女子以抵扣金银,大晏的天子竟也再次默认了这样的行为。
顷刻间,汴京沦为人间炼狱。
腊月二十九。
林时招来府里为数不多的下人一起用早膳,众人瞧着桌上的几盘馒头,相顾无言。
林府内已被搜刮得空空如也,不知道明天吃什么?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
饭毕,林如月牵着沈婉跟上流风:“流风,你的伤已然大好,且想法子离开吧!”
“局势愈发混乱,我们皆成累赘,你武艺高强,或可独自离去,我实不宜再拖累于你!”
流风剑眉星目,正色道:“夫人,我是不会独自逃跑的……”
话还没说完,外院响起了夷人的淫笑声和秋菊的惊叫声:
“府里就我一个女人,内院没人了!”
“……”
“姑娘,快藏起来,夷人来了……”
藏?藏到哪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