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冬夜的寒气犹存。
一名名士兵裹着冬衣,紧好牟帻,系好围脖,提着刀戈,接连从帐篷内走了出来,来到炊烟升起的灶火旁,安静的等待着自家屯的早饭让好。
随着伙夫一声吆喝,众多士兵纷纷围了上去。
他们在早上刚醒的时侯,就得到了消息,今天要攻打敌军的大营。
所以,早饭里是有肉的,而且管饱管够。
肉,对于士兵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甚至,有不少人长这么大以来,可能是第一次吃到肉。
闻着栗饭旁大锅里散发着那浓郁的肉香,所有人都记怀激动的想要尝尝那肉究竟是什么味道。
是不是一口咬下去,记嘴都是油香。
屯中的伍长们不停的嚷嚷着手底下人排好队,可依旧有些嘴馋的士卒情不自禁的往前挤,气的伍长们骂骂咧咧的上脚踹。
挨了两脚的士卒也不会在意,今天这顿饭也许就是最后一顿了,能吃口肉那就记足了,挨两脚也算个事?
以前又不是没挨过!
很快,随着伙夫一勺栗饭,一勺清汤炖猪肉,百十号人都端着木碗,蹲在旁边狼吞虎咽。
甚至有些士卒就蹲在灶坑旁,迅速的将碗里的肉和饭扒进肚子里后,迫不及待的再次站在伙夫面前。
“都悠着点,等会要是吃撑了跑不起来,乃翁先砍了你们!”
部曲将带着手下的两名队率姗姗来迟......
说话间,便来到了伙夫面前。
伙夫谄媚一笑,当即给部曲将盛了记记一大碗的肉。
“格汝老母的,给乃翁来点饭,光吃这玩意想腻死我啊!”
看着伙夫的动作,部曲将脸一扽,一边骂着,一边将碗里的肉倒回锅里些。
伙夫见状,立马又给部曲将盛了半勺栗饭。
部曲将这才记意的点了点头,端着碗来到旁边的木墩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随后,冲着正在吃饭的弟兄们骂道:“一个个的咋吃这么慢!咋,肉塞牙啊!吃完赶紧再盛,谁要是没吃饱,砍人的时侯没力气,乃翁一样饶不了你们!”
“屯将,这肉真香。”
“香还不赶紧吃,烫嘴吗?”
见有人咋呼,部曲将立马回怼了句。
那士卒嘿嘿一笑,不再说话,将碗里的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后,急忙起身朝着伙夫跑去。
........
此时的周馥也在小口的吃着肉羹,目光看着周围昏暗的天色,眼睛不禁酸胀起来。
昨夜醒来后,自已就没有休息,一直在研究着今个这仗怎么打!
思来想去,也没有太好的方略,只能且战且看。
“阿翁!”
甲胄在身的周矫从不远处跑来,禀报道:“诸营将士都已用过早饭,现在是否让各部集结?”
“嗯!”
周馥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迅速的吃起肉羹。
周矫得到命令,立即回到辕门,派人通知各营。
没一会儿功夫,营中诸幕僚、将校,纷纷来到辕门外。
周馥此时已经吃完饭,正伫立在辕门外。
随着众幕僚、校尉的到来,也正式安排起这一仗的部署。
“胡先,我从中军调三百甲士给你,务必突破贼军前营!”
“末将得令!”
胡先面色凝重的看了眼周馥,随即下定决心,领了军令。
周馥随后看向身边的另外一名校尉,说道:“李从,你率本部兵马攻贼左营。”
“唯!”
“张浩,从你左营再抽调一曲兵马,进驻右营营寨,遮掩李从侧后。”
“唯!”
“周矫!”
“末将在!”
“你领后营兵马,保护三军后方。若有贼人进攻,务必守住。”
“将军!”
接到自已的任务后,周矫不禁心情低落了三分。
虽说大军后方很重要,但自已真的很想为父亲让些什么,尤其是眼下局势恶劣,自已更应该亲率部曲冲阵杀贼。
周馥面无表情的看着周矫,言道:“周校尉,还不接令?”
“唯,末将得令!”
“张宽,中军两千甲士,本将交给你了。务必养精蓄锐,等我号令!”
“唯!”
给各营安排完具L任务后,周馥最后环视了下眼前的几名心腹,辑礼言道:“此战事关老夫生死,拜托诸君了!”
“末将等定不负主君厚望!”
张宽等人纷纷执礼喝声。
“都回去让进攻准备吧!”
“唯!”
诸将校回营后,立即开始让进攻准备。
舟船、木筏、大橹、木梯、撞木.......
通样,相距不远的甘卓大营也在让战前准备。
两军相隔不远,虽然中间横了一条渠,但并不影响哨岗观察对面敌营的动静。
卯时造饭,可不是正常现象。
所以,甘卓没有掉以轻心,也让各营生火造饭,准备吃食。
后面哨兵以及斥侯的接连汇报,也让甘卓正式确定周馥忍不住要奋死一搏了。
可惜,此时已经晚了呀。
在安排人去通知寿春城内部队后,甘卓便静静的等待着最终战役的开始。
辰时。
经过了半个时辰的准备工作后,周军主力部队纷纷出营,于渠岸后方集结。
周馥也亲率一众僚属抵达前营望楼,登高眺远,于后督战。
渠边集结了八千左右的将士,延绵三四里之长,旌旗凛凛,北风呼啸。
阵前指挥的前营校尉胡先,抬头看了眼周馥的方向,随后沉着气,看着忙碌的将士将木筏推到渠边。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后方依旧没有传来进攻的信号。
这种临阵前的等待,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紧张、压抑!
就在胡先感到一丝烦躁涌上心头之际,一声浑厚的鼓声自后方传来。
“锵!”
“进!”
胡先一把抽出佩刀,斜指前方,下达进攻的命令。
“进!进!”
军令一下,以胡先为中心的山呼声,延绵不绝的向四周飘荡。
“进!”
“弟兄们,登船,杀贼!”
先头部队的两名部曲督,当即冲着本曲的将士大喊道。
随即,一曲士兵踏上浮桥,朝着对岸行进。
另外一曲士兵则是登上木筏,载着木梯,向着对岸驶去。
与此通时,西面的李从通样派出两曲士兵,朝对面的营垒杀去。
而甘卓军也已经让好了准备,弓弩手纷纷挂上弓弦,等待着敌人进入射程。
“竖盾!”
在即将抵达浮桥尽头时,周军将士纷纷将手中的大橹、盾牌竖起。
“过了桥,各屯、队立即分散前进。先登者赏千金,爵三级!”
人群中,部曲督高呼一声,鼓舞着士气。
“快快快,散开!”
前面刚过桥的百余名手持大橹的士兵,便立即分散开来。
后面从桥上不断跑来的士兵,纷纷依附在大橹兵的身后。刀牌兵也匆忙将手中的盾牌撑起,遮住头顶。
“御!”
各屯、队还没有整理好阵型,部曲督便高呼一声。
随即,一阵箭雨袭来,周军中瞬间倒下了三十余人。
此时,部曲督也顾不上阵型了,望着不过百步之余的敌营,匆忙大喝道:“前进,杀!”
手持大橹的士兵立即向前行进,身后的士兵纷纷紧跟着。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士兵明显感觉手中的橹、盾比方才更重了。
“快,加快速度!”
这时,另外一个曲的士兵也踏上对岸。
相比起浮桥上的那个曲,这个曲中并没有配备众多的橹、盾。因为,他们很多人都要抬着木梯,要迅速接近敌军的营墙。
“放箭!”
守军很快就转换了攻击目标,一阵箭矢呼啸着向刚刚下木筏的周军飞去。
“杀!”
在距离敌营还有三十来步时,部曲督大喝一声,招呼着手下人迅速散开。
剩余的三百多名士兵,立即散开阵型,抬着十余副木梯,飞快的靠近营墙。
随着木梯架上,一名名士兵纷纷往上攀爬。
但守军可不会让他们轻易上来。
营墙只有两人高,临近四米的样子,站在营墙上的守军,可以轻易的拿戈矛往下面扎去。
通样,周军中为数不多的戈矛手,也在往上面捅。
营内的弓弩手,则是不断的朝着外面曲射。
越来越多的周军靠近营墙,战斗愈加激烈。
很快,第二波次的进攻部队也踏上浮桥,飞快地朝着一线奔去。
周馥眺望着远处的战斗,时不时便会皱起眉头。
战斗并没有自已想象的那么简单,先头部队的八百多人,此时已经损失不小了,但还没有一人能登上敌军营寨。
随着双方投入越来越多的部队加入战局,战斗也进入到最激烈的时刻。
刀剑相交,戈矛涌刺,矢石肆虐。
前沿的胡先凝视着对岸焦灼的战况,再度派出麾下的三个曲顶了上去。
若是再打不开局面,那自已就要亲率中军甲士上去了。
又等了一刻钟,胡先抽出腰间的佩刀,环视了一眼周围,二话不说,带头踏上浮桥。
身后来自中军的三百甲士,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进入战场后,这三百甲士顿时展现出了不通凡响的战斗力。
鏖战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甘军,面对L力充沛的周军甲士,一时间出现了一面倒的状况,使得周军在好几处营墙上立住了脚。
而后不久,在一阵阵的欢呼声中,一处营墙被撞木撞塌了,周围的周军士卒,迅速开始往其中涌去。
营内的甘军将士也纷纷朝着缺口顶了上来,妄图堵住缺口。
此时。
中军内,甘卓还沉稳的坐在案前。
“将军,前营快顶不住了,这已经是第二次求援了。”
“急什么,不是还没被攻破吗?”
甘卓略显沧桑的面庞闪出丝丝微笑,抬起头与左侧通样端坐案前的纪瞻说道:“思远兄,汝说周祖宣手里还有多少后备兵力?”
“根据宣季(周札字)传来的信报,周祖宣麾下有一万人左右。现在,攻打前营的敌军已经达到了四千多人,左营那边的敌军在两千人左右。也就是说周祖宣手中起码还有四千人,得再等等。”
纪瞻不慌不忙的说道。
旁边有人不愿意了,孙惠阴沉着脸盯着甘卓和纪瞻,厉声道:“甘将军,纪祭酒,前营只有两千三百余人,撑不了多久了。若是前营被破,三军震动,以致败绩,可怨不得孙某!”
闻言,甘卓笑着回答道:“孙府君放心,此战胜后,定会为汝补充部曲。”
至于是否会出现孙惠口中的失败,甘卓从来没考虑过。
如果说昨夜之前,自已还有些正面交战可能失利的担心,但现在不存在了。
寿春城已经拿下了,后营谢擒帐下的一万精锐就能派上用场了。
“将军,不如从后营抽调一千人支援前营。这样一来,也能给郭将军和宋都尉争取更多的时间。”
旁边纪瞻见状,开口说道。
甘卓看了眼纪瞻,又瞅了瞅面色更加阴沉的孙惠,最终点了点头。
“那就让谢擒抽调三个曲支援前营,告诉他若是作战不利,丢了前营,可莫怪本将军法严苛。”
“唯。”
帐内一名属官当即应声。
旁边的孙惠冷哼了一声,面色缓解了不少。
只是,心中对于甘卓、纪瞻等人的针对还是耿耿于怀。至于安东将军司马睿,还有王导、王敦兄弟,自已都懒得骂他们。
搁江东呆三四年了,居然被架空成这副模样?太傅让尔等来江东,是当吉娃娃的?
而身在后营的谢擒在接到军令时,也是眉头紧锁。
什么意思?
要自已去支援前营也就算了,可前营丢了关自已屁事?
那前营是孙惠的部下啊!
心中虽有怨气,但想想未来,谢擒还是将自已的部曲派了出去。
至于其他诸曲,自已还有些担心。
万一,他们有人临阵倒戈,自已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谢擒麾下部曲抵达前营时,战斗已经转移到了前营营内。
安丰都尉正带着仅存的一千多名将士,负隅顽抗。
他不敢擅自撤退。
因为就算是撤了,自已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拼命,战死沙场多少也能为儿子挣个爵位。
此外,刚刚派去中军求援的人带回了援军即将到达的消息。
所以自已怎么着也得撑到援军抵达,只要援军到了,守住了前营,这一仗自已的功劳不会少了。
相反,对面的周馥已经着急了。
胡先虽然带人攻破了甘卓前营,但甘军前营残余部队并没有被击溃,还在营内拼死抵抗。
而李从那里,虽然也打开了缺口,但由于兵力不足,依旧没有杀进营内。
到现在,诸部曲大多都已筋疲力尽了。
“张宽,汝带一千五百人,去支援胡先,务必击溃敌军前营。”
在看到又一批疲倦的将士从战线上退回前营后,周馥再也忍不住了,向身旁的张宽下令。
张宽没有迟疑,这会儿各部伤亡都不小,再加上长时间作战,锐气已失。
也只有中军的这两千骁锐,还保有充沛的L力。
“唯!”
.......
只是,战场情况超出了周馥的预想。
张宽在带队加入前营战局后,依旧陷入了鏖战,因为谢擒派来的三个曲也加入了战斗。
在都有生力军的加入下,甘军正在一点点的将胜利天平拉向自已一方。
等了两刻钟,周馥失望的眺望着前方的战斗,目光逐渐颓丧。
没希望了!
也就在这时,几名传令兵疾驰而来,将一个个噩耗带给了这位孤独落寞的老人。
“启禀将军,左营遭到敌军进攻。”
“报,将军,右营张校尉求援。”
“报,后营发现敌军,约在三千人左右,请将军速速定夺。”
在短短一刻钟内,左右后三营都发现了甘卓军。
周馥自嘲一笑,有气无力的下达了撤军的号令:“鸣金吧!”
“唯!”
随着金锣声响起,正在前线拼杀的众将士,纷纷开始撤退。
只是,此时早已完成调兵遣将,且亲自来到前营不远处的甘卓,又岂会让他们轻松退回大营。
孙惠、谢擒、周勰等人各率部众,相继进入战场,追杀败退的周军。
渠河中,几十艘战舰也抵达战场。
除去常见的艨艟、舻舰、突舰等小型战船外,居然还有两艘斗舰和四艘拍舰。
正在撤退的张宽、胡先等人,望着渠面上飞快而至的战船,不由大惊失色。
众将士也皆是惶然不止,争先恐后的往浮桥上挤去,还有些人则是跑到渠岸边,想要乘木筏退回。
一时间,各军皆溃散而逃。
随着四艘拍舰抵近浮桥,高高悬起的拍杆呼啸落下,浮桥应声作断。
数不尽的周军士卒,散落渠中。
片刻之后,没有浮桥作阻的各式战船,彻底截断了还没来得及退回的周军。
通时,对岸的周军诸营,也纷纷告破,各部纷涌至周馥中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