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田县地处玉京城东郊,南下的官道和东去的庆水把长田县夹在中间。
这里地势平坦,阡陌相连。
在玉京城下辖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好地头。
一座恢弘的府邸前,徐谚和陈榆翻身下马,早有人迎了上来。
“徐大人,陈大人,恭侯多时了。”
徐谚胡乱应了一声之后毫不掩饰地抬头朝王府上空看过去。。
只是他放眼望去偌大的怀王府内并不见丝毫妖气,更别说鬼气。
整个怀王府内除了一道淡淡的紫气之外就只剩下凡人身上溢出的白色生机。
阶下迎客的人似乎看出徐谚的疑惑开口说道:“并非王府内有碍,具L小人也不知情,还请徐大人进府一叙。”
这迎客的家伙显然不是门房之流,但既然他不说,徐谚也不准备和他掰扯。
抬手把黑驳的缰绳丢给对方之后提腿就朝着王府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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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城里的人都说这怀王府阴森恐怖,活人进去之后难有个囫囵。
徐谚咧嘴一笑心想我倒要看看这怀王府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是不是真的像京城里的人说那样遍地酒池肉林亦或是流血漂橹。
刚在才门外迎接他们的中年汉子把缰绳交给旁边的人之后快步走到徐谚和陈榆身旁,他先是微微弯下腰然后略微朝前半步在两人前面带路。
徐谚一路上观察着怀王府,他自然是不相信这亲王府邸内会公然举办什么无遮大会,至于怨气滔天流血漂橹更是无稽之谈。
但徐谚也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刚才他在门口望气的时侯,这王府内外除了怀王的气息比较明显之外,其他几乎全是下人的气息。
这正常吗?
放在寻常人家,哪怕是官宦府邸也是正常的。
但放在怀王府就不正常了。
天下人都知道怀王是太后幼子,圣上胞弟。
他的府邸就靠几个太监和外围的普通军卒拱卫?
徐谚四处观察的时侯旁边的陈榆也在四处打量,和徐谚比起来陈榆的目光就要大胆许多,不光周围的风景,就连那些来来去去的婢女陈榆也是仔细观察,并没有一眼掠过。
在他们前侧领路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垂着头在前面走着。
三人在廊间穿行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后走到一处偏院里领路的人才缓下脚步朝着廊下垂手待命的人点了点头。
只过了片刻,那人就回到廊下并朝领路的人示意:“王爷有请。”
穿过院门,一片三四亩见方的池塘映入眼帘,池塘周围亭台楼阁精巧华丽,地上的花草也是翠绿鲜嫩,全然不像是京州风光,倒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在其中。
池塘边的凉亭里,一个身穿华服的青年男子坐在石凳上,四名容貌姣好的少女垂手站在他身后。
随着徐谚和陈榆走进凉亭,领路的人轻声说道:“王爷,太平司的大人到了。”
怀王“嗯”了一声之后放下盛着鱼食的玉碗转头朝徐谚看过去:“两年不见,徐大人风采更甚从前。”
“多谢殿下谬赞。”
徐谚语气平淡,既没有谄媚之情也没有半分恭敬之意。
站在徐谚身侧的陈榆微微屏息。
怀王似乎没有听出徐谚的语气,朝着对面的石凳抬了抬下巴后说道:“故人相见,本王理当一尽地主之谊。”
徐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怀王,似乎并不认可怀王所说的‘故人之交’,旁边的陈榆眉毛已经微不可察地抖动起来了。
“徐大人不赏脸?看不起我这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怀王话虽说的刻薄,但脸上却是笑意盈盈,只是这笑容在陈榆的眼里显得阴森恐怖至极。
徐谚“嗤”地一笑,随后撩起下摆坐在石凳上。
“不知怀王殿下指名道姓让我前来用意何在,在太平司内,我徐谚不过区区灰令,更何况···”
徐谚看了一眼刚才领路的那人:“别人暂且不说,光是这位恐怕也足够把长田县犁个底朝天了。”
“粗鄙武夫罢了。”徐谚落座的时侯旁边的婢女早已给三人斟上了香茶,怀王端起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京州上下谁不知道太平司徐大人嫉恶如仇,且代天行罚威仪无匹。”
徐谚两眼微微合拢直视着怀王,怀王神态自若。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微妙起来,两旁的侍女饶是受过严苛的训练也有些站立不稳。
坐在徐谚左侧的陈榆脑门上更是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片刻之后徐谚站起身平静地说道:“太平司受命于陛下,司职缉拿妖邪,诛杀外道,敢问怀王殿下所报何事,若是空穴来风···”
怀王嘴角一扬,虽说他在民间风评恐怖,但不得不说,这人皮相极好,只是简单一笑便有种让人心生亲近的感觉:“徐大人要治我的罪?自九哥掌白玉令以来太平司黑狱闲置已有十八年,想来我罪不至死,莫非这天和年间黑狱的头筹要被我拔去了?”
徐谚神色冷漠,既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拂袖而去。
或许是觉得无趣了,怀王放下手里的茶盏挥了挥手:“昨日下面人说吴家庄闹鬼。”
随后怀王再也不看徐谚,端起桌子上的玉碗轻捻手指给塘里的锦鱼投食。
等到徐谚和陈榆离开之后怀王捻着鱼食的手指一顿:“没个出息,凭白丢人现眼。”
之前身L发抖的两名婢女脸色一白,伏在地上给怀王磕了头之后屈身朝院外退出去。
······
出了怀王府之后徐谚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怀王府的侍从早已经把他们的黑驳牵到门口。
徐谚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直奔长田县衙而去。
黑驳脚下生风越跑越快,迎面而来的大风几乎吹地徐谚睁不开眼,黑驳的缰绳被他勒地笔直。
“谚哥,谚哥!”
陈榆纵马追上徐谚,在他侧翼大喊:“松一些,再拽下去要尥蹶子了。”
······
大秦立国一千三百年,京州所辖地界也越来越大。
原本的长田县地界也随着京州一齐翻了又翻,放在大部分州府,差不多是一郡之地了。
怀王府与县衙相距有两百里地,据说怀王嫌弃县府穷酸吵闹,甚至一度传言说怀王准备要把县衙挪到五百里之外。
最后虽然不了了之,但怀王此人张扬跋扈也可见一斑。
等两人纵马来到长田县衙,已经过了有大半个时辰。
和怀王府比起来,长田县衙用破旧形容都有些抬举它了。
县衙门口也早有人在侯着,看到黑驳踏风而来门口的小吏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等徐谚把黑驳的缰绳扔到小吏手上,小吏战战兢兢地说道:“两位大人稍等,江大人即刻就来。”
长田县为玉京畿县,知县正六品下。
畿县知县虽然算是半个京官,但沾上太平司,五品之下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太平司虽然不列九品之中,但其监察天下妖邪,加上多半是修行中人,因此地位超然。
“不必。”
徐谚神色恢复如常,早已没有了在怀王府时的冰冷。
即便如此小吏仍是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忤逆。
两人刚准备往里走,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已经从正堂侧门转了出来:“两位···徐大人?”
“你是···”徐谚审视着对方,似乎并没有多少印象,但对方却认得自已。
江姓知县朝两人拱了拱手:“下官江自珍,天和二十七年进士,有幸在···”
江自珍沉吟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两年前在登闻鼓下有幸见过大人。”
徐谚点了点头。
当年人山人海,见过自已人很多,自已不认得他也正常。
“怀王府说你治下的吴家庄闹鬼?”
“是,”江自珍点头:“晨间王府里来人说了。”
长田县确实是玉京属县,但这并不代表不会闹鬼。
人在临死之前大多伴有一些惊恐、不甘、痛苦的情绪。当某种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甚至于化为执念的时侯,人的一缕魂魄便会凝而不散化为鬼物。
但鬼物大多是没有完整意识的,它们只会遵循最原始的本能,去追寻生前最放不下的东西。
或许是亲人,或许是仇人,甚至有可能是某件物品。
平日里生老病死多是常态,而且寻常老人在将死之时精气神多半已经耗尽,所以寿终正寝的老人极少会滋生鬼物。
因此一般来说除非死前经历了大恐怖,大冤屈,又或者执念极深,否则生灵是不会轻易化作鬼物的。
徐谚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长田知县,他的生机虽然浓郁,但在徐谚的眼中仍是凡人之躯,虽说他多半是儒家弟子,但恐怕距浩然之境还远的很,要真是浩然境,他自已就解决了,也不必上报到怀王府。
“吴家庄在哪里?近年来可有什么冤案之类?”
太平司司职斩妖除魔,但对于精怪鬼物之类有时侯也并非都是一刀了事,尤其是鬼物。
鬼物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生前蒙受了冤屈或是遭到了折磨。太平司素日里虽然不问地方案件,但牵扯到鬼物的时侯大多还是会仔细查查,避免有所错漏。
江自珍摇了摇头:“吴家庄距此有二百余里,至于冤案···倒是没听说过。”
徐谚的目光在江自珍身上掠过,这人看着一脸风霜,颇有几分老成持重的气质,但居然是天和二十七年的进士。
大秦取士向来只取青年学子,这一点虽没有明文规定,却是历年来约定成俗的习惯。
倒不是说年纪大的读书人就进不了官场,只是据说某位皇帝曾说科举取士,取的是一腔热血,读书读老了,读死了,当官只会害人。
但这一点也并非绝对,比如那些当世大儒也经常会被朝廷征辟为官,不过他们一旦入朝为官,通常都是从三品起步了。
至于更多过了年纪的读书人,要么去各地书院执教,要么去王公贵族府上落座,亦或者回乡耕读传家培养下一代。
徐谚压下心头的疑惑对长田知县江自珍说道:
“带我去案牍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