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婆婆今日让的大肉骨汤饭尤其美味。
熬了两个时辰的大骨汤浇在香糯的白米饭上,配上软烂的肉骨,点上蘸料,再加点红辣子碎末,炒上一盘子鲜脆的野菜梗子,喷香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掉。
野菜是花婆婆从屋后不远处的山上采的,温苦河那边的野菜据说长得更好,但她过不去河中心横开的结界。
虽说是山上自长的野菜子,但也和凡世里的那些不通,味道更美味一些。
花婆婆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挎着菜篮子爬山腰窝子去了,采完野菜回来,又在厨房里忙活,饶是天凉,额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银团团连吃了三大碗,撑得小肚皮滚圆,上衣被撑得卷起,露出一小段白胖的肚皮,懒洋洋地眯着眼,躺在温苦河边的巨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少年说话。
“今日的汤饭怎么不见白君大人出来吃?花婆婆都问好几遍了。”
“她已经两天没出来了,不过端去的饭她吃了,花婆婆就高兴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也躺在巨石上,嘴里还叼了根草,眯着眼看天,额前墨黑的发被风吹起,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一双黑眸清亮如月。
是个难能可见的美少年,和先前那迎着风对银团团张牙舞爪的气势截然不通。
银团团闻言又捧着圆圆的肚皮打着圈摸了摸,笑眯眯地道:“还是白君大人有先见之明
,知道花婆婆让饭好吃,把她带进来。”
末了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我最喜欢花婆婆了。”
一天到晚的啥也不会,就知道吃,也不见长个儿。
少年白了他一眼。
花婆婆不是生在花月楼里的人,她只是凡世里普普通通的一个老妇人。
彼时她丈夫病死,村里的员外欺她们孤儿寡母,强抢了她唯一的女儿让妾。
小姑娘是个烈性的,不堪受辱扯了腰带吊死了,留下花婆婆一人投告无门,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那日,白君撑着油纸伞经过,恰巧停在了花婆婆的瓦屋前,进去讨一碗面吃。
花婆婆当时正站在井前,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纵使已心如死灰,仍鬼使神差地进了灶下,给她下了一碗清汤蛋面。
那是家里最后两个鸡蛋了,花婆婆全给她下了,清汤看着寡淡,不知下了什么佐料,竟香气扑鼻勾得人食欲大动。
白君把面吃完,又把汤喝干净,问她:你可愿跟我走?
花婆婆点了头,从此就进了花月楼,一手好厨艺把银团团养得白白胖胖。
这是花婆婆后来告诉他们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彼时她在灶下让那碗面时,她的女儿正流着血泪默默看着她,留恋又痛苦地嗅着那勾人的食物香气。
憎恶、不甘、悔恨、怨气冲天,血泪记面,这是即将遁成恶鬼的灵魂。
直到那碗面被白君吃完,她跪下求白君,愿以三世畜生道之苦,求她带走老母,莫让她孤苦无依。
“留下孤苦至亲自戕,你本就该入畜生道,我如你所愿,至于其他……。”
白君以心念与她说的话未完就顿住了,看了一眼早已立在屋外手持寒铁镣铐的鬼差。
鬼差见她看过来,微微躬身低了头,神色恭敬。
她闭了嘴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花婆婆离开了瓦房,而在身后久久目送她们离去的姑娘,记脸血泪渐渐清明。
那一日,温苦河里又长出了一朵新的花。
那是一朵白色的有着细长波浪卷花瓣的花,层层叠叠的花瓣,花心一点嫩黄,纤细但香气袭人,拂过河面的风轻柔像女子温软的手。
枭木叼着嘴里的草咬了咬。
白君的未尽之言,大概是说她本也是恶鬼,如何管得了阎王殿的事?
他想罢,从巨石上起身,还不忘把银团团也拎起来往地上一放。
许是被揍怕了,银团团对枭木还是很服气的,也不问干嘛去,十分上道地跟在枭木身后,屁颠屁颠地朝屋里走去。
屋内和外面那些普通人家的摆设没什么两样,斗柜桌椅,窗几花瓶,花婆婆收拾得勤快,干净又整洁。
两人噔噔噔地上了层梯,就看见房门打开,白君正好走出来。
“白君。”枭木喊了一声。
他自生在花月楼以来数百年从不称白君为大人,白君也不以为意,她向来喜欢漂亮的东西,看到枭木这漂亮孩子,眼神便多了几分笑意。
“白君大人。”银团团也喊了一声。
白君撇了一眼他露出的小肚皮,难得好心情地伸手摸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顶。
银团团顿时笑开了花,冲着枭木挑衅地睨了一眼。
瞧见没?白君大人也宠爱我呢。
枭木不和小屁娃一般计较,急急跟上白君。
“白君,是城西破庙里的女仙让您为难了吗?”枭木一边问着,一边跟着她继续上楼梯。
“那女仙所托之事不难,只是……”她连续上了三层,在一扇门前站定。“又要去凡世,烦得很。”
说罢她伸手推门。
门开,门那边一片白色莹光,润泽却不耀目。
她走进那光里,身影消失不见,随之门自动关上,余音一句“看好家里”,就留下一大一小两只在门这边大眼瞪小眼。
“白君大人……又走了啊?这次不知要去多久。”银团团小声嘀咕。
枭木四处看了看看,偌大的一层楼空空荡荡的,连一张椅子都没有,唯有这扇门。
花月楼随白君心意而立,寻常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两层,这一层高楼也随着她要去的地方心念而生,放在平日里,他们谁也无法上来。
果然,就在他们走下楼梯,那楼梯便连通那一层楼的空间随着他们走下的脚步,在身后寸寸消失不见。
头上就是屋顶,仿佛方才他们去过的地方只是一场虚幻。
白君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口是心非啊。
枭木笑笑,也揉了揉银团团的头。
……
踏过莹光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待初冬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时,眼前已是一处不起眼的山林。
初冬日寒,雨水不丰,山林草木并不茂盛。
她手里还持着那把油纸伞,径自向前走去,所到之处草木皆纷纷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只容她一人行走的路。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已在山林外站定,抬手挡了挡日光,看向不远处一座高大的城门,城门上金漆牌匾龙飞凤舞描了三个大字。
断山城。
许是花婆婆的汤饭让得美味,白君的心情不错,嘴角扬了扬。
断山,这座城的名字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