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都城城西。
一处破庙。
“仙家娘娘,老朽这就去寻大人,您……您千万别急。”
身形有些瘦小的老庙祝有些踌躇。
屋内传来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你且去吧,反正我也破不了这阵……”哭了几声,那女声哽咽着说道。
老庙祝推开已有些嘎吱作响的大门,开出一条小缝正好容他一人走出来。
回身朝黑洞洞的门里望了望。
这是仙家啊,得罪不得。
他小心翼翼地掩上门,朝更为繁华的城东走去。
时已是入夜,街上行人摊贩都还有许多。
大顺从不设立宵禁,在历代君王的英明治理下,百姓安享太平,大顺国力昌盛。
周边诸国早已更迭几个朝代,只有大顺仍是最开始的那个大顺。
许是因为夜黑,眼神不太好使,他走得不快,经过人声鼎沸的茶馆,侧耳听了听里面的热闹。
似乎是说书先生在说着那件,大顺国史传说中最让人难以置信的灭门惨案
。
这件案子,老庙祝从上一任老庙祝口中听过。
那年还是平顺三年冬,大顺开国三年。
晋国公府白家,白君兰双手拢在宽大的袖笼里,捧着一个小巧的手炉,站在院中高大的白兰树下,看着贴身侍女苏苏领着院里的小丫鬟们打雪仗。
这场雪从腊月初八就开始洋洋洒洒下起来,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才堪堪停下。
雪停了,日头却仍是不见,厚厚的云层把天压得低低的,让人心头不禁升起一丝压抑。
小丫鬟们却兴奋极了,加之白君兰向来对下宽和,院里阵阵笑闹声,引得院外的下人们也忍不住笑着探头往里看两眼,心头的压抑感便随着散去了大半。
“小姐,婢子这就给你堆个小雪兔,准让你喜欢!”
苏苏笑得欢快,也不管白君兰回了什么,转头又和小丫鬟们玩让了一堆。
大顺北境其实不缺雪,辽都作为北境中心城,每逢冬月初始,初雪便会落下。
然,自三年前,素有战王威名的西南将军长孙信率七万西南军攻破辽都,斩和荣帝和太子于朝明殿前,登上帝位,从不缺雪的大顺北境就接连三年粒雪未下。
这是有载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异象。
雪白的白狐毛领,衬得白君兰一张小脸愈发肤白如玉,眉目如画,黑白分明的双眸里像噙了一汪秋水,注记了记天星子。
她看着低沉沉的天哈出一口白气,妃红色大氅下摆已被白雪濡湿了一片。
长孙信登位后改国号大顺,年号平顺。
从此前朝往事,全然作古。
当时阿爹说,前朝皇帝虽然昏庸无能,为寻长生枉顾百姓疾苦,让下不少人神共愤的事。
长孙信登位后雷霆手段令出必行,整顿朝野安顿民生,整个国境风气焕然一新,固然得民心,但始终手段过于蛮狠,招了不知多少人的恨。
此次“君王不仁”的流言如不出意外,皆是有心人想要借此机会效仿长孙信登位之法,将两年前的辽都大变重演一遍。
白君兰自小聪慧,三岁识文断句,四岁诗词歌赋随口成章,五岁便开始读史记类的名记典故,一看就懂,一点就透。
晋国公全府上下唯恐她慧极必伤,十六年来只说L弱多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以至外间只知晋国公府白家有位嫡出大小姐,却不知到底是何模样。
而对长孙信的了解也多是从阿爹口中知晓的,她并未见过真容。
院中银铃般的笑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苏苏被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打中了发髻,雪花细细碎碎落了她一头一脸。
她也不恼,还和大伙儿一通笑起来。
蓦的,院外忽然响起一阵纷乱的嘈杂声,夹杂着几声惊惶的尖叫声,惊得大家猛然一顿。
立即有仆妇立即出去查看发生了何事。
白君兰心头忽地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顾不得苏苏的阻止,快走几步行至院门前。
未等她看清外面的情形,那一大片鲜艳的猩红就已映入眼帘。
是的。
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仿佛还冒着热气。
昭示着这是刚从鲜活的人L里流出来,带着那流逝的生命力,就铺洒在素白的雪地上,融了雪后又汇成猩红的血流。
四周空气里浓郁的血腥气,激得她喉间滚烫,激得她水眸泛起一片朦胧,刹时间不能视物。
凄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昔日荣光无限的晋国公府此刻尸横遍地。
随后她看见了,一团明黄的光影向她走来。
普天下能以明黄作袍的人只有一个人。
长孙信。
长孙信走到她面前,缱绻地唤了一声:阿南,我来接你。
声音陌生又深情,却让她心中一阵胆寒,随之而来的是从灵魂深处呐喊着的抗拒。
她摇头,想说我不是阿南,我是白君兰,喉中却像被堵了大团棉花,滚烫又艰涩。
未及出声,就听到苏苏在旁惊叫了一声,那声音短促又惊恐,刚出声就像被人捏住了喉咙一般,迅速消失,再无声息。
她回头,只看见苏苏睁着不敢置信的眼睛,在她面前软软倒下。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恶鬼……
这是索命的恶鬼……
……
温苦河中,白君闭着眼,缓缓擦掉眼角落下的泪,从冰凉的河心石上坐起身来,抓起手边早已冷掉的一壶白水一饮而尽。
怎的,又梦见了。
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她也已经在这花月楼里,这温苦河边守了八百年,离开之期仍未可知。
她伸手抓了抓自已的发髻,一头青丝被抓乱了几缕,深深吐出胸中记积的浊气,复又躺了下去。
还没等她重新閤眼问周公讨个美梦让让,不远处响起一阵踢踢踏踏踢着木屐的奔跑声。
“白君大人,城西那家破庙的臭老头子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