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小丫鬟,乌拉那拉氏也是不放在心上的,加之福嬷嬷说得也有些道理,便也点了点头同意了福嬷嬷的一番说词,不再将福嬷嬷往浣洗房走动的事情放在心上,更是直接将小桃这事彻底的抛在了脑后。
而另一边,福嬷嬷却是心头暗喜。
今个儿,有了乌拉那拉氏一番话,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护着小桃了,不说让小桃能在浣洗房里过上如意日子,总不会受到旁人的磋磨了,也不需要担心姚嬷嬷那个死要钱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时辰也不早了,我过去佛堂做晚课了。
对了,我记得今个儿早起琦珍说起大厨房那边有新鲜瓜果送来,你请人送几个过来,我趁着这工夫将供果换一换。”乌拉那拉氏抿了口热茶,扫了眼渐渐西斜的日头,扭头对着正走神的福嬷嬷低声吩咐道。
她倒不是说不知道该早起上供的道理,只是作为一府福晋,她日常要操心的事情不少,很少有机会亲手给满天神佛上供,难得有空亲手做,自然是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做了,平日里就由专门挑选的两个粉雕玉琢的六七岁的童女在佛堂里伺候菩萨了。
说着话,乌拉那拉氏就放下了手里头的茶盏,径自进内室换了一身素色的旗装,又取下了发间颜色艳丽的绢花簪钗等物,换上了素银的发饰,洗去了脸上的脂粉,这才一撩帘子,进了佛堂中,安心礼佛。
而被她安排去小厨房取瓜果的福嬷嬷,又是一喜,但是为了避嫌,她到底是没有亲自去往小厨房,反而打发了廊下伺候的小宫女过去取来新鲜瓜果,命其用食盒送进了佛堂,福嬷嬷自己个儿则在吩咐完就直接跟着乌拉那拉氏进了佛堂,在一旁伺候着乌拉那拉氏重新更衣梳洗。
小宫女的腿脚也快,这边福嬷嬷和乌拉那拉氏才进了佛堂,便拎着那个藏着杜鹃花帕子的食盒进了上房,难得有机会进上房的小宫女,她表现得有些激动和紧张。
只见小宫女轻手蹑脚的拎着食盒来到佛堂外,轻轻唤着福嬷嬷,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乱转的四处打量着。
福嬷嬷闻声,出现在了佛堂门口,一脚门里、一角门外的撩着帘子,耷拉着眼睛,略显不喜的看了眼小宫女就见小宫女忙将食盒送到她手里,恭声说道:“嬷嬷,您命奴婢准备的瓜果。”
“哪个让你进来的,当真是没规矩的!”福嬷嬷故作严肃的训斥了句,听见佛堂里的乌拉那拉氏说话,这才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命她抓紧退出上房,转身回到了乌拉那拉氏的身边。
“当着菩萨的面,嬷嬷不要太过严苛了。
再说,那小宫女不过就是进房送趟东西罢了。”佛堂中的乌拉那拉氏和在外面的乌拉那拉氏相比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那叫一个慈眉善目,别提多和善了,语气温软的对着福嬷嬷扭头说道,说完就顺手接过了福嬷嬷手里的食盒,嫌弃福嬷嬷身上戾气太重的将她赶出了佛堂,亲自往佛前布置着供果。
要是往日,福嬷嬷被乌拉那拉氏这么轰出来,定然会觉得颜面有损,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可是今个儿么,她表示乌拉那拉氏赶她出来的举动,正合她的心意,但是面上却仍是故意板着,显得很是僵硬,任谁看都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走到房门口,她都没有忘记教训两句那个害得她被乌拉那拉氏赶出佛堂的小宫女,这才甩着袖子回了自己个儿的房间里偷懒。
再说那头,乌拉那拉氏赶走了福嬷嬷,叫了佛堂里伺候的小宫女上前帮忙,将香案上供着的几样点心和果子都收拾了,又用素白色的干布帕子细细擦拭干净,她这才上前一步,将食盒拎在了手里,来到了香案旁,亲手将食盒中放着的瓜果点心等物摆好,正要让小宫女将食盒接过去,便瞧见了一角素白色,不禁有些好奇的伸手一扯,一下子就将那条福嬷嬷之前塞进去的帕子给拉了出来。
刺眼的血红色杜鹃花,淡淡的血腥气,熟悉的绣法……
乌拉那拉氏甚至连一句喝问的话都说不出口,便眼前一黑,晕厥在了佛堂中。
两个专门在佛堂中伺候菩萨的小宫女,皆是乌拉那拉氏命内务府特地寻来的心思单纯的小孩子,又不参与府中小宫女之间的各种勾心斗角,所以一见乌拉那拉氏晕倒,当真是半点主意都没有,又不敢私自离开佛堂,又怕在佛前大吵大叫的惊着菩萨,只得眼巴巴的看着乌拉那拉氏躺在冰凉坚硬的地上,一直等到听见上房中,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才小小声的唤着来人帮忙。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去往琦香那里送信回来的琦珍。
已经在地上躺了不知道多久的乌拉那拉氏,终于被扶了起来。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头疼病又犯了,要不要奴婢请太医过来给您瞧瞧!”琦珍看着双目无神的乌拉那拉氏,满是关切的急声问道。
却不想,乌拉那拉氏看都没看她一眼就一把将她退到了一边,将那条被琦珍踩得脏兮兮的帕子捡到了手里,又一次的凑到了眼前,原以为不过是一场梦,甚至是一时看错了的乌拉那拉氏,总算是认清了现实,狠狠闭了闭眼睛,这才让琦珍扶着她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让人给我额娘送信,请她明日过府相见。”乌拉那拉氏失魂落魄的倚在琦珍的身上,一步一挪的走出了佛堂,细声吩咐道。
琦珍虽然不明就里,却是个听话的,连忙应是的扶着乌拉那拉氏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坐好,又亲自奉上了热茶,送上了热帕子给乌拉那拉氏敷在脑门,这才转身出去找人传话,同时又让人将回房躲清静的福嬷嬷给找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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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乌拉那拉氏仿佛一夜间就老了许多,一双眼睛布满了血色,脸颊也有些浮肿,嘴角更是起了两个黄豆粒大小的火泡,便是琦珍已经很努力的用脂粉替她遮掩,却也遮不住她脸上的疲惫,“主子,不如您在躺躺吧,左右这府里也没有旁人,奴婢瞧着您昨个儿似是睡得不好!”
“躺着也睡不着,反倒更难受。”乌拉那拉氏也知道自己个儿的起色很差,却也不想躺在床上那方好似被隔绝在外的小天地上,想着看看眼前花样的宫女们,感受着这抹人气,所以不等琦珍说完就无力的摆了摆手,自顾自的往外间走去。
琦珍见劝不动乌拉那拉氏,便也不再多话了,一边小心伺候着,一边说着府里头的各类琐碎事情,免得乌拉那拉氏闲下来,便要胡思乱想的费心神。
乌拉那拉氏虽然知道琦珍是为了自己个儿好,但是她这会儿脑子疼得就好似有人用锯子锯似的,哪里有闲心听琦珍说那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忙摆了摆手,打断了琦珍的话,“我想要清静清静,你先出去候着吧,估摸着时辰,在老福晋过来前叫我就是了!”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同时伸手扯了扯腿上搭着的薄被,将腿伸到了茶桌下头,浑身放松的平躺下来,默诵着佛经,以求心静如水。
只是显然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并不能改善她这会儿乱糟糟的思绪,那块血染的帕子就如同放电影似的在她脑海中徘徊不去,陆嬷嬷那张熟悉的脸孔,更是七孔流血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帘中……
嗐!
左右也是睡不着的乌拉那拉氏,闭着眼睛长叹一声,又一次的坐了起来,望着窗外雾色缭绕的宁静院落,许久都没有回过神。
一直到觉罗氏进了府门,琦珍这才在外轻轻的唤醒了她。
“主子,老福晋已经进府了!”琦珍小小声的提醒着,似是生怕坏了乌拉那拉氏的好眠一般,却没想到乌拉那拉氏已经僵坐了一个多时辰了。
昨个儿,乌拉那拉氏让人请觉罗氏过府见面,觉罗氏就知道乌拉那拉氏是有急事找她,所以她也没有多让乌拉那拉氏等,一大早就命人备好了马车,不等早起的晨雾散了,她就已经来到了四爷府外。
“快快扶我过去接老福晋!”
打从嫁入皇家,虽说不是与家人在没有见面的机会,却也是一年见不上几次,加之乌拉那拉氏为人母多年,越发明白母亲思念孩子的那种急迫心情,也越发惦念她在家中的额娘,尤其是自打她阿玛过世以后,她既欢喜额娘总算是熬出来了,不需要在和阿玛那些小妾斗来斗去的没个盼头,也为额娘才不过这个年纪就守寡心疼,总之是心情复杂得紧。
这会儿,她听说觉罗氏这么早就进了府,乌拉那拉氏想着额娘对她如此关心,一时间想要和觉罗氏商量事的心情,倒是不如她想见额娘的心思急切了,忙吩咐人预备好软轿,连衣裳都顾不上换一件就这样顶着有些乱的发髻往花厅赶去,也亏得琦珍能干,居然就这样半跪在软轿中,小心翼翼地替乌拉那拉氏整理好了发髻,又替她抚平了身上的褶皱,这才免得乌拉那拉氏狼狈丢脸。
二院的花厅中,觉罗氏穿着一袭暗褐色金丝绣寿字纹旗装,发梳圆髻燕尾,头戴簪花攒珠钿子,正捧着一碗热茶,眼巴巴的望着厅堂门口的方向,一见乌拉那拉氏进来,连她手边放着的黄花梨木拐棍都顾不上拿了就快步来到了乌拉那拉氏的跟前,上下打量着,满是心疼的问道:“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可是府里头有人给你添麻烦了!”
“额娘!”额娘的关切让乌拉那拉氏湿了眼眶,可是素来刚强的乌拉那拉氏,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笑着摇了摇头道,“蓝沁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想念额娘了,额娘,咱们还是先回我的院子里,再好好说话吧。”说完,她就支使着琦珍拿上了觉罗氏的拐棍,拉着觉罗氏的手往外走去,同坐着软轿,一路往正院去了。
而此时正院那边,容貌尽毁的陆嬷嬷,居然不知道怎么就混了进来,拎着一条瘸腿跟着几个花房伺候的宫婢正在廊下布置盆景,时不时的拿着花铲松松土,看起来很是繁忙的样子,一直在房间里监督着小宫女准备热茶、点心的福嬷嬷,并没有发现这一幕。
“当真是多亏了付姐姐了!
乌拉那拉氏,你命人灭我满门,我就要你看着你额娘死在你眼前儿……”陆嬷嬷埋下最后一颗殷红色的药丸子,望着上房中忙碌着的福嬷嬷背影,阴阴地咧嘴笑了,低头掩去了眼底的恶意,自语了一句,说完就随着一众花房当差的宫女离开了正院。
就在陆嬷嬷离开不久,乌拉那拉氏就扶着觉罗氏回到了院子里,她将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包括她最信任的福嬷嬷和几大宫女,并佛堂中很少出来的两个小宫女,这才只端着热茶,与觉罗氏一块进了内室。
“你怎么突然让人传信给额娘,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乱子!”觉罗氏微微抿了口茶,看着茶碗中的桂圆、红枣等物,嘴角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心疼地抚着乌拉那拉氏的发鬓,柔声问道。
“额娘,您过来的这么早,怕是还没有用过吃食吧,不如先吃些东西再说吧!”乌拉那拉氏看着额娘眼角的皱纹和渐多的白发,实在是不想将这种陈年旧事又拿出来说,暗自后悔着昨个儿有些莽撞的行为,转移话题的笑着说道。
“还是先说事,你的性子,额娘了解。
若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绝对不会让人请额娘过来的,既然额娘都来了,你要是不将事情说了,额娘就是回去了,也是不可能放心的。”觉罗氏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撂下了手中喝了一半的茶碗,看着乌拉那拉氏正色道。
乌拉那拉氏拗不过觉罗氏,便将袖子里收着的帕子,交到了觉罗氏的手中。
“这不过就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觉罗氏一见那帕子,脸色也有些难看,但是她到底是经过的事情多了,身体也比乌拉那拉氏硬朗些,并没有如乌拉那拉氏那般失魂落魄的晕倒,扯出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就边说,边将那帕子塞到了窗边燃烧着的香炉中,打算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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