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才是“红丝巾连环案”的第二位死者,韩涛在案发当晚把他楼上楼下和对门的邻居询问个遍,唯独住他隔壁的老嫂子不肯开门。
公民有配合刑侦警察办案的义务,但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拒绝配合走访调查,情节不恶劣的话,警察还真没啥硬辙。
韩涛向住户们了解到,刘万才为人古怪性格暴躁,稍有不对心思便对邻居们破口大骂。久而久之,大家都离他远远的,见到他绕着走。
通过细致走访,韩涛基本掌握了刘万才遇害前的生活状态。
前年秋天,刘万才死了老婆,唯一的女儿自打在南方落户很多年没回来过,差不多是音信全无的状态。
韩涛听楼上的大爷说,刘万才是个酒蒙子,早年间喝了酒必打老婆孩子,而且是下死手打。后来他女儿离家再不肯回来,也算逃出家暴的魔窟了。死了老婆之后,那老不修性子更加阴沉了,也没人搭理他,便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第二名死者的社会关系调查,线索到这里几乎断了。韩涛不甘心,所以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住刘万才隔壁的老嫂子身上。
“配合刑侦工作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不进屋,就在门口问你几句话,你不要有心理负担。”韩涛用一只脚卡住门,不让老嫂子关门,“大嫂,一月十二号夜里,你听到隔壁有啥不寻常的动静没?”
中年妇女用手虚推着门,十分不情愿地回答:“我睡觉早,咋可能听见他家的动静,再说了,隔着墙能听见个啥。”
“大嫂,对警察知情不报可不算小事。”韩涛差点被这老嫂子气乐了,他拿出全部的耐心好言相劝,“这栋老楼的墙基本不隔音,我在楼下挨着那两家试过了,用正常音量说话,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中年妇女面露窘色,小声嗫嚅道:“反正我啥都没听见,警察也不能生拉硬拽拖人蹚命案的浑水吧……”
韩涛重重叹气,又问:“那十三号早晨你听到啥响动没?比如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那个老酒蒙子谁会找他呀。”中年妇女先是鄙夷,然后一拍脑门,“啊!我想起来了!那天早上天都没亮呢,他那屋就嗡嗡地有说话声,应该是他在接电话,因为他的手机铃声是二人转,特别吵,我被吵醒之后再也没睡着。后来他打完电话就出门了,我听见他家那门关得哐当一声,气得我还小声骂了好半天呢。”
“行,感谢你配合我的工作。”韩涛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如果还能想起什么线索请随时打电话告诉我。”
“没了没了,我真想不起别的事了。”那女人没接名片,说话间急着关门,韩涛只好收回卡着门的脚。
他没急着离开,转身站到刘万才家门口,静静看着紧闭的破旧铁门。
老嫂子提供这条线索,多少有些鸡肋。按照案件侦查流程,走访之后是深入调查死者社会关系,自然要调查其遇害之前的通话记录。所以,一月十三日早上这通电话,她不说,警方也会查到。
韩涛对刘万才遇害前这通电话,不抱太大希望。凶手既然敢挑衅警方,不可能是没长脑子的蠢货,留下行凶前与被害人通话这样的纰漏。
每一次展开案件侦查,都像走进一处新的迷宫,而走迷宫很累。
韩涛回到家时,妻子已经睡下了,儿子在客厅餐桌上写作业。他知道,儿子不在自己房而是来客厅做作业,是为等他。
“小骏,回你屋写作业吧,客厅凉飕飕的多冻脚啊。”韩涛脱下棉服,直接往沙发上一歪,累得不想动弹。
韩骏十三岁,快赶上他爸高了,这孩子性格随妈,话少,但事事心里有数,从不让韩涛操心。
“我没觉得客厅凉。”韩骏推开作业本起身,“爸,你又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热。”
“谢啦,大儿子。”韩涛的目光始终追着儿子,多看他两眼,身上的疲倦像是能自行消散一样。
他的情感获得莫大的满足,于是收回目光闭上眼睛,厨房偶尔传来轻微响动,那是儿子翻动锅铲的声音。
韩涛心满意足,案件进展不顺的烦闷得以缓解。他不由回忆起儿子小时候的样子,感慨中,一抹笑意攀上嘴角。才十来年工夫,当年的小淘气包现在竟然这么会照顾人。
父子之间的感情很微妙,韩涛有种不可言传的幸福感,它很充盈,有些内敛,不热烈但很熨贴。
他在舒畅的情感满足中沉浸片刻,不知怎么,猛地想到了老陈.......
那个孤独的小老头儿,原本也能拥有父子间的天伦之乐。
“爸,洗洗手,过来吃饭。”韩骏把饭菜端上餐桌,开始整理作业本和文具。
“嗯。”韩涛去洗手,但脑子里还在想陈文明的事。
他有些后悔,今天通电话时他的语气太重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伤了老头儿的心。
可是这小老头儿有时真挺烦人,明明心脏病吃不消却总是死犟,瞎逞强。
三十多年警龄的老伙计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偏就想不通。带病坚持查案并不伟大,效率低不说,其他人忙着工作的同时还得分出精力看顾他,毕竟心脏病不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韩涛越想越烦躁起来,坐在餐桌前大口扒了几口饭:“小骏,把你姥爷给的那瓶五粮液帮爸找出来。”
韩骏点了点头,转身从没几瓶酒的酒柜里,拿出他爸珍藏两年的五粮液放在餐桌上,笑问:“爸,是不是陈爷爷生日又到了?”
“嗯,明天就是了,我差点给忙活忘了。”韩涛点头称是,抬眼看看儿子,“回屋写作业吧,早点睡,这都快十一点了。”
“陈爷爷挺可怜的,爸,你对他好点儿。”说话间,韩骏抱着文具和作业本回了房间。
韩涛让这小大人儿的话给逗乐了,心说这臭小子整得好像他爹多差劲似的。
不过,他觉得儿子说得在理,陈文明活得不易,他是该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对老头好点儿,生活上或情感上都是如此。
陈文明这辈子唯一能记住的生日,只有独一份,是儿子陈铮的生日。他自己的生日,根本记不住,也不在意。
敲门声响起时,他正举着红蓝铅笔,在墙上的线索图上勾勾画画。在家休病假他也没消停,把自己掌握的红丝巾案线索全写在一张大白纸上,做出一份思维导图。
这样,既不耽误工作,又能抵御漫无边际的孤独。
而韩涛之所以猛然想起他的生日,正是因为他的生活与刘万才很相似,孤身一人,关起家门几乎就是与世隔绝,没人会想起他的存在。
“别敲啦!来了来了!催命呢!”陈文明让越发密集的敲门声弄得好不烦躁,待门一打开,他的烦躁不攻自破了。
韩涛不见外,把手上拎的东西往他怀里一堆,低头换拖鞋。
陈文明把东西提起来闻了闻,酱肘子、猪头肉、秋林红肠,还有香气浓郁的骨汤豆腐丝。
他知道,这是韩涛来给他过生日了。
每年如此,即便他自己不记得生日,即便自己在徒弟心里已经变成了“老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