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话虽常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但这所谓的“状元”,总得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九行之中,武行是属于上三门的,脚行是算下三等的。
所以上三门的武行和下三等的脚行,注定难有交集。
武行的人,不会拉下脸面与脚行的人说些什么话,脚行的人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会识趣地闭上嘴。
故此,从快活林到紫禁城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路,四个人都不曾讲过话。
有的,只是车轱辘飞快转动时偶尔发出的“咯吱”声,以及顾乐生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还有吴有钱越来越重的喘气声。
没过多久,紫禁城就到了,两名武行的青年人下了车,依然是昂着头,大步离去。
直至他们走远,看不见背影了,吴有钱才抹了一把汗,“呸”了一声后,跌坐到地上。
“可累死老子咯!”他道。
顾乐生倒是没出多少汗,这点路程对他来说,不会觉得太累,但他也坐了下来,坐在地上。
早晨的时侯,乔叔说了,他们今日只有这一趟子活,两位武行青年付给他们的酬劳也不算少,足够一天的花销。
既然无事,且天色尚早,又到了紫禁城边上,便索性好好地看一看这紫禁城吧。
顾乐生心想,住在北原十八年,途经此地上百次,他还没有好好地看过紫禁城呢。
……
……
许多人都说,北原是座悠久的城,自元代起,至明,再至前朝大清,它皆是都城,作为天下第一城,已有七百余年的历史。
紫禁城位于北原的正中央,是城中城,历朝历代的皇帝贵胄都居住在这里,使得这座小小的城,在悠久以外,更添上了富贵。
但紫禁城本身并非如此,红柱红墙、黄砖黄瓦砌起来的一堆建筑,不富贵,反而显得很俗气。
唯一的一点与红、黄不通的色彩,是素白,是剑留下的痕迹,在紫禁之巅上。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顾乐生悠悠吟道。
五百年前,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为了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名号,相约在紫禁之巅比剑,这是北原人尽皆知,亦引以为豪的过往。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这句诗赞的就是叶孤城。传说他一剑出鞘,宛若从天而降的谪仙,连明月之光都难以与之争辉,这样的人物竟然会输,难以想象啊!”吴有钱亦感慨,通时不解,道:“就是不知道西门吹雪用的是什么招式,说书的老半瞎每次都讲不出个所以然。”
顾乐生自然更不知道,他不是武行的人,不明白两剑相击时的奥妙,更遑论五百年前的武学比之如今,不知高明了多少!
两人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望着紫禁城。
阳光终于破开云层洒下来,在柔和的光芒下,紫禁之巅的浅浅白痕旁,仿佛当真有两道风姿卓世的白衣人影。
一道人影,手握剑柄,一动如山。
另一道人影,拔剑而起,腾空所向,如舞如泣,倏忽间,一斩。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五百年前的天外飞仙,已成绝响!
顾乐生不由自主的看得痴了。
蓦然之间,一声抑扬顿挫的感叹回响在耳畔:“今日得见剑神遗迹,当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顾乐生闻声,转头看去,才发觉在自已的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位中年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中年人穿着褐色长衫,梳着油光发亮的洋头,留着两撇小胡子,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十分通亮,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许是察觉到了顾乐生的目光,中年人亦转过身,嘴上的笑容更盛,抱了抱拳,道:“在下徐道青,江南武行人,初到北原,见胜景而情不自禁,打搅了两位小兄弟,还望见谅。”
吴有钱闻言,“嗤”得一声,正欲开口,被顾乐生拦下。
顾乐生拉着他站起来,有模有样地抱了一拳,道:“先生莫怪,北原的武行人素来跋扈,如先生这般平易近人的武人,几不可见,所以我这位兄弟有些唐突了,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武行人,不论是哪里的武行人,都不可得罪,许多年前顾乐生就深知这个道理。
中年人徐道青闻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顾乐生一阵后,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
顾乐生急忙又施了一礼,退后几步,想要与中年人保持一些距离。
身后的吴有钱却是一把拉开他,上前两步,他按捺不住了,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问道:“先生既是武行人,可知五百年前的那一战,西门吹雪用的是什么剑招?”
徐道青摇了摇头,道:“当年之战,已成传说,剑神的一招一式,哪能被我所知晓?”
吴有钱又“嗤”了一声,还想继续说,被顾乐生一把扯住胳膊,远远地拽走。
直拽到百米开外的一株柳树下,顾乐生才松开手,喘了口气,低声喝问道:“你发什么神经?”
“他是外来客,老子是北原人,老子自然要杀一杀他的锐气!”吴有钱扭了扭胳膊,撇嘴道,“这是北原的规矩!”
“那也轮不到你来杀,脚行的人管不得武行的事!”
顾乐生说完,回过头朝远处看去,只见徐道青仍站在那里,隔着老远还能看见他通亮的目光,犹如鹰。
顾乐生只觉得晃眼,不敢再看。
徐道青也在看那两个有趣的青年。良久,他才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紫禁之巅,低语道:“叶孤城的天外飞仙确为绝响,举世之间,能胜他的剑招根本没有。我不知晓西门吹雪的剑招,并非当真不知晓,而是他用的,是无招!”
“习武之人,当有一颗习武之心,若为世俗所累,自然是要败的,这个道理,不论五百年前,亦或五百年后,都是不变的。”
徐道青再看了顾乐生一眼,缓缓闭上眼,嘴角的笑也渐渐收敛,昂起头,将步子迈大,随意地选了一个方向后,径直离去了……
“北原的武行人,该是这个扮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