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在旧社会当过老荣,也倒过几次斗,另外还当过刀客也参过军。
参加过辛亥革命推翻记清,打过北伐战争推翻袁世凯,打过中原大战推翻北洋政府。最得意的是我救过老蒋一次,后面又把他活捉了。当然台儿庄、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中条山大战一个也没落下。
至于我是谁,你就当我是个鬼。本来我也觉着自已早该死了,偏偏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估计老天爷也认为我是个祸害懒得收我吧。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那些早已经模糊淡忘的人和事,却在我的脑海里重新变得鲜活起来。按时间算,我的那些老伙计们,最早的估计都投过两次胎了。
我有时就在想:如果哪天我突然噶了,脑子里那些身影和故事就再也没人能够知晓了。
于是乎我想趁着自已脑子还灵性,将这些故事记录下来,权当是给自已和老伙计们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吧。最起码这世界我们来过。
该从哪里说起呢?让我想想…就从十五岁那年给父亲收尸说起。那会我在西安的一家泡馍馆当学徒,没办法家里穷,念了两年私塾就出来熬活了。
1908年的第一场雪,我正在后厨卖力的拉着风箱。那风箱就像一头发情的公驴断气般地叫唤,气流带动着灶火烧的噼啪作响。大黑锅向外腾腾冒着蒸汽,锅里炖了一锅牛肉,浓郁的香味弥漫着灶房,牵动着我肚里的蛔虫不安地蠕动。
“啊,真香!”
我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心想哪天要是有钱了,每天都要吃三顿羊肉泡馍。可是怎么才能有钱呢?年少的我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跑进灶房,来人一把揪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的拉着我向外走,边走边说:“虎子,赶紧跟我走!”
我不知道情况,急忙喊道:“大牛叔,我还要烧锅呢”。
“还烧个锤子锅,你大被吊在城门上了,赶紧跟我走。”
我闻言顿遭雷击,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大牛叔长得五大三粗,擅长打胡基,手劲特别大。我活像一只小鸡仔,被他单手提在手里向着大街拖去,根本无法挣脱。
东大街人流如织,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反应过来:不是谁都能被挂在城门上的。可是不对呀,我大只是一个木匠,他咋个可能造反?肯定是弄差了吧。
我认为肯定是大牛叔认错了,于是说道:“叔,你把我放开,我自已会走。”
大牛叔松了手,看了我一眼长叹一声:“唉……”
那眼神有些复杂,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他的眼神中带着三分可怜、三分犹豫、三分无奈,还有一丝决然。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于是赶紧闭嘴,紧紧地跟着他向着东门而去。
离东门还有百十米,就见城门外乌泱泱围了很多人,全都仰面朝天,不时还指指点点。我莫名有些害怕,腿肚子有些打颤,不敢往前走了。
大牛叔回头看我停了下来,摸着我的头说道:“娃呀,你大就你一个儿,懂不?”
我点点头,跟着大牛叔挤出了门洞,来到了东门外。钻过人群,我鼓起勇气抬头向着城门楼看去。
只见城门楼前立着一个三米多长的木头,木头上一根麻绳下吊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袄,头发乱糟糟的还赤着脚,脸上还残存着干涸凝固的血迹。那个心中高大伟岸的身影,此时却显得如此瘦小羸弱,随着凛冽的寒风在空中左右摇摆。
我哇的一声痛呼,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不断的翻涌:“大!”
只觉得眼前一道紫幕闪过,整个天地仿佛静止了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整个人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
我不知道自已昏迷了多久,再醒来时已经被人群围了好几圈。扫视一眼,发现大家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细微的议论声。
“看,这后生醒来了”
“这就是刀匪的娃?”
“芘嘴夹紧包胡说。”
“是官家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看着也是个穷寒娃,造孽啊。”
……
“闪开、闪开……”
从门洞里走出两队衙役,开始厉声驱赶围观的人群。众人立马向两边退去,很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径。
“你是何人,与这刀匪是何关系?”
定睛一看,只见两队衙役簇拥着一个身着皂袍,头戴顶戴的中年人一起出现。
“碎怂,得是耳朵叫驴毛塞了,总督问你话呢,老实交代。”一个衙役头领般的人上前不耐烦地踹了我一脚。
大牛叔连忙将我护住,就地跪倒惶恐地回答:“回青天大老爷,俺这小儿刚才羊癫疯发作,惊了大老爷的架,小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只听噌地一声,那名衙役抽出佩刀,厉声大喝:“大胆刁民!刚才明明听见这碎娃叫大,你这货竟敢哄骗将军,还不如实招来。”
大牛叔跪地磕头如捣蒜,连呼小民不敢,求放过。
总督瞥了我和大牛叔一眼,随即环视着围观众人说道:“关中刀匪猖獗,横行乡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乃朝廷大患。近日擒拿匪首一名,绞颈就戮暴尸三日,以儆效尤。尔等若敢私藏刀匪,或有知情不报者,罪通连坐。凡提供线索者,查实之后,朝廷自会重重有赏。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佑我大清永固。”
言罢两班衙役簇拥着那个什么总督大人,进入城门渐渐消失。
说实话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太害怕了。唯一能清楚的就是:匪首我大没了。
三天之后,我和大牛叔推着借来的架子车,在东门附近游荡。
那会凡是没人认领的尸L,都会扔到八仙庵外的乱葬岗。我大的罪名的匪首,大牛叔害怕牵连,就没敢直接去领,只能在东门外蹲守。
果然在中午之前,城楼上收了我大的遗L。不多时,两个民夫推着一辆架子车,车上卷着一张破草席,从东门缓缓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