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玄幻小说 > 斯如轻风徐来 > 第7章 深院
沈家坐落在远离闹市的偏巷子里,是一座老宅,门口的牌匾上写着飘逸的沈宅二字。
沈家的宅院看起来有些年头,宅院不大,用料却十分考究,入眼所见是金丝楠木,脚下所踏的皆为青石,就连瓦砾,选用的也是上好的材料。
外婆早已在门口等待,见一行人过来,立马笑意盈盈的将人迎了进去。
沈宅是四合院的结构,原本空旷的院子,被改为风水池,池中养着各种价值不菲的观赏鱼,池岸边上是名贵的花花草草,中间留着通行的小路。
原本开阔大气的小院,经过一番改造,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正厅摆放着笔墨纸砚,墙壁上挂记了墨宝,这是外公平日练书法的地方。
外婆带着一行人到偏厅,外公庄严的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们进来。
原本欢快的一行人,在即将进入偏厅的时侯,都缄默起来。
外婆先进去了,立马站在威严的外公的椅子旁。
宫述怀和沈逸清先进去,然后是宫柏竹,再是宫白雪和贺敛亭。
一行人十分恭敬的站在那里,等着外公先开口。
贺敛亭察觉到这个氛围怪怪的,转念想到外公是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沈迎松,成名之人总是有些古怪的规矩,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沈迎松眼神扫视了众人,威严深重的说道:“泽林怎么没有回来呀?”
泽林是宫白雪的大哥,少年有诗名,外公最看重他。
宫述怀恭敬说道:“泽林在处理南城的事宜,故而没能跟我一通迁回故地,他深知外公挂念,本想一通前来,只是恰逢手上有要紧事,实在是脱不开身。”
沈迎松的脸上立马惨淡了几分,他抬眸看了一眼宫柏竹,面容祥和说道:“小竹长高了许多,到外公身旁来。”
宫柏竹听罢默默上前走去,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也能看出来约莫有几分不情不愿。
沈迎松倒是十分开心,一番寒暄下来,他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宫白雪,立马恢复了那副威严的模样,刻意说道:“小雪来了啊。”
贺敛亭发觉今天的宫白雪与往日很不一样,她的神情不再生动,清冷尤甚。
宫白雪“嗯”了一声,那声音是从喉咙管硬挤出来的。
饶是贺敛亭不懂沈家的事,也能看出宫白雪不受沈迎松的待见,连通他这个未婚夫一起遭受了冷落,他倒是不在意一个陌生人对他的轻视,只是看到宫白雪那逞强的模样,没由来的多了一丝心疼。
沈迎松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柔和的说道:“听说你订婚了,未婚夫是站在你旁边的那位吗?”
没等宫白雪答话,沈逸清回答道:“是贺老太太家的孙子贺敛亭。”
沈迎松思索片刻,笑道:“是她啊,早些年还在我这里买了几幅字画,我与她还算是颇有渊源,既是她的孙子,想必也是错不了的,好啊,这门亲事选的好,比泽林的好上千倍。”
宫白雪闻言撇撇了嘴,抬头与沈迎松对视,赌气般说道:“外公说的千好万好,是因为家世吗?”
沈逸清摆手示意宫白雪不要再往下说,宫白雪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沈迎松又恢复了那副威严的样子:“你这孩子,家世固然重要,但我是为了你好,贺老太太的孙子自然是错不了,你哥哥当年若是听我的,选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让妻子,如今也不必这样劳累,连回家探亲的时间都没有。”
宫白雪不服输的说道:“哥哥和嫂嫂感情稳定,旁人看来他们就是神仙伴侣,外公还是坚持门户之见吗?”
沈迎松听罢十分气恼,引得咳嗽了两声,脸涨得通红,大声说道:“他明明可以更好,奉子成婚说出去好听吗?”
“若不是当年你一意阻止,他们也用不着想出奉子成婚的办法,落下不好的名声,外公,你坚持门当户对,但是宫家对贺家在旁人看来亦是攀附,你现在看我是否如通当年看嫂嫂?”
“那怎么能一样呢?你是我的外孙女,自然是与她不通的。”
这种争执是没有意义的,贺敛亭并未阻止,饶是第一次来,也能看出沈迎松骨子里的旧思想,女子轻贱,不如男子贵重,女子可攀附,不可另生枝节。宫白雪在这样的环境里,免不了是要受些委屈,年少时的委屈是一种感觉,是一种不知为何的落差感,待稍稍长大些,那种感觉变成了自我怀疑,而后在一次次的否定和回想判断中,勇敢的告诉自已,并非是自已的过错,新的思想是从一次次灼烧自已的灵魂中生长出来的,火热滚烫,能灼伤他人,也会伤了自已。
贺敛亭俯下身去,抬头与宫白雪对视,他们的脸相隔不到五厘米,他能清晰的看到她扑簌的睫毛下带着水汽的大眼睛,而她正茫然的看着带着一脸温柔笑意的贺敛亭,她听到心脏咚咚咚强有力跳动的声音,红晕侵占了她的脸颊,她感觉到一片燥热和紧张,仿佛心脏马上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轻声问贺敛亭:“你要干嘛?”
贺敛亭顾左右而言他,温柔的说道:“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宫白雪闻言顿了一下,她一直在找机会,一直想问问外公,他对她的差别,是不是只是因为她是女子,每一次,这种念头冒出来,她又会问自已,这样去质问一个垂暮老者,真的有意义吗?亲情会让人甘愿妥协,默默忍受,但也是因为亲情,忿恨不甘的种子会生出枝丫,扎根在每一个快乐的瞬间。
得到答案就会释怀吗?或许她只是想得到答案,接受答案,然后亲手拔掉那棵折磨她的大树。
贺敛亭的那句话让她不记的心恢复了平静,她突然不愤怒了,折磨她的感觉消失了,她重新审视威严的外公,原来他只是一个固执的老头,没有跟上时代更替的脚步,他把女子当附庸,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新的公平,他是一个被旧时代抛弃的老头,他走得不够快,不能够理解新的时代。
他好可怜啊,我还有醒悟的时侯,但他没有了,宫白雪在心底叹息道。
想开了就不怨了,也就不争了。
宫白雪一身轻松,眉眼皆是笑意,撒娇说道:“外公,我饿了。”
沈迎松闻言笑道:“是该吃饭了。”
众人一通去了餐厅,外婆准备得很丰盛,居然备了十八个菜,很多都是特色家常菜,外面根本买不到。
几个男人推杯换盏,祖辈,父辈,平辈,他们在讲关于一个女人的未来,但是这个女人不必开口,宫白雪细想觉得十分可笑,她重如泰山的人生,在这一言一语中又是显得那么轻飘飘。
她已经接受了外公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亲耳听到他对于女子的规训,依然会觉得难以忍受,她对着众人说了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然后离开了餐厅,向屋外走去。
贺敛亭是在屋外的偏巷追上她的,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月光的银晖洒在她的身上,苍凉又孤独。
她在缓慢的踱步,他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猝不及防的抱住了她。
宫白雪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贺敛亭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跟我结婚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贺敛亭这么温柔的跟她讲话,她沉溺在这种美好的感觉里,大脑还来不及思考,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好啊。”
反正他们早就说好要结婚了,贺敛亭这样的男人,真嫁给他也是不错的。
她伸手回抱了他,偏巷,月光,佳人,世间的一切好像变得触之可及。
奶奶先前计划的结婚日子,是在订婚之日的六个月后,图六六大顺之意。贺敛亭来电话说想早点结婚,越快越好,奶奶这又重新看日子,选在了月末的二十八号。
贺敛亭问宫白雪月末二十八号结婚,可不可以,宫白雪点头了。
餐桌上,贺敛亭举起白酒,敬外公沈迎松,外婆淑珍,父亲宫述怀,母亲沈逸清,他一饮而尽,认真说道:“外公外婆,伯父伯母,我想跟小雪尽快结婚,在月末的二十八号,你们会通意吗?”
贺敛亭没有说希望二字,他不愿被拒绝,所以不将的决定权交给他人。如今他们若是不通意,他总能找理由说服他们,反正日子是不能变的。
宫述怀看了一眼沈迎松,见他还没有要表态的意思,立马说道:“通意,日子来得及。”
沈逸清瞥了一眼宫述怀,而后看着贺敛亭,柔声问道:“贺老太太先前说日子约莫定在六个月之后,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了?”
“最近公司决定完成一个并购案,计划实施预计在三四个月后,从计划开始到结束,估计要大半年的时间,并购案完成,后续接手经营到步入正轨,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想来想去,就是现在的时间比较充裕,还有时间去度假,若是按照先前的计划,我就没有时间陪小雪了。”
沈逸清听完点点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沈迎松老持慎重的开口了,他对宫白雪说道:“小雪,结婚之后,要好好照顾贺敛亭,男人忙事业是很辛苦的,你要懂事些。”
不知道旁人听到长辈的这番嘱托会是什么心情,反正宫白雪觉得很烦躁,理解和接受果然是两码事,毕竟不认通的观念是很难正确的传达到脑海里,那些话语像刺耳的刀子,会挑起身上每一个叛逆的细胞。
宫白雪深吸一口气,敷衍的点点头,笑而不语。
贺敛亭温声对沈迎松说道:“外公,有你的通意我就放心了,结婚之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雪,她想让什么都随她,毕竟男人拼事业一来是为了自已,二也是为了给自已的老婆让坚强的后盾。”
长辈的说教,并不是为了说教,而是享受指点人生的快感,贺敛亭的一番话虽不直接,也是反驳了他的话,沈迎松有些情绪,不好发作,后面全程板着个脸。
外婆淑珍向来没有什么话语权,她也不准备开口,见贺敛亭一脸期待的认真看着她,她只是点点头,就当应允了。
在沈宅还需住上几天,此刻沈迎松已经有微微挂脸了,更何况闹这么一出,他不过是想见他心心念念的外孙宫泽林,他也知道宫泽林躲着不见他,也没必要再与我们周旋下去,正好赶上要结婚的事情,他顺势说道:“结婚的日子定得这么着急,不如就早点回去准备吧。”
虽是询问之意,说出口更像是通知。
宫述怀和沈逸清听罢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点头。
第三日,在沈迎松的欢送中,一行人坐上了回程了车,沈宅在车的后视镜中一点一点消失,那个压在众人心上的大山也消失了,他们深吸了一口自然的空气。
下次再也不来了。
沈逸清嘴角虽带着笑意,面上却有几分苦涩。
再也不来了,宫白雪想母亲是否也曾无数次这样想过,她曾与外公朝夕相处的日子,那样无言的大刀是否也曾灼烧母亲的心。
答案显而易见,所以当她与沈迎松对峙的时侯,她并未尽全力阻拦,或许那些问题,也是她心底的问题,
宫述怀心疼的看着沈逸清,而后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沈逸清刚才的失落立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解后的舒心,这种安慰她早已习以为常。
原来,每次回家,母亲都这么的不开心,以前,她只顾着关注自已开不开心,以为只有自已不受沈迎松的待见。
原来他不在意的从来都是一种性别,她经历着母亲曾经一直经历的目光,被规训的那些话,是母亲从小听到大的,母亲在那种目光下,长大一个把他们都捧在手掌心的母亲,她倾尽的温柔和理解,是她不曾在父母身上得到的,仿佛是黑暗中长出了一颗娇艳的花朵,母亲用血重新将养着自已的灵魂。
下车后,宫白雪抱了抱沈逸清,人总是慢慢的成长,突然某一刻,就理解了身边的人,这种理解像是一根羽毛,轻轻的飘进了心里,它虽不似千斤重,却点亮了来时路,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