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列子·汤问》
最后一次翻阅书架上的古文,邓鸣泉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句话上。忽然窗外一阵耀眼的光亮打断了他纷飞思绪,分明是到了傍晚时分,外面的天空却依旧明亮得不像话。
沉静房间里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好似没人住进来过,钟表指针的清脆跳动,催促着他抓紧时间离开。
客厅摆着的全家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邓鸣泉合拢房门前,透过缝隙依依不舍地看了良久,才重重关上门转身走下楼梯。
老旧家属院内街拥挤不堪,此时要比平日里更为热闹些,家家户户都将行李包袱打点整齐,或是肩扛背驮,或是汽车承载着,等人们簇拥着涌向院门外,便朝着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移动,更多的人流是朝市中心广场方向前进,反观邓鸣泉走得这边鲜有人同行。
无独有偶,不仅邓鸣泉的表情沉重,同路之人皆缄默不语,低头赶路,即便遇见相熟友人,不过是点头应承着并不开口交谈。
人类文明的历史正如这条分叉路一样,向左向右做出了不同的选择,邓鸣泉攥紧拳头,每往前走一步,都感觉步伐愈发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空气被一声孩童的哭喊,搅动得浑浊不堪,就好像挥舞的令旗落下,长时间积攒的哀怨从背后传来,邓鸣泉不得不加快脚步,让自己尽快远离这悲伤之地。
相似的情景随时随地发生在地球各处,邓鸣泉步行前往班车站点的路上,无数次感受到灼热的目光,反复审视着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究竟是内心羞愧在作祟,还是恶劣天气的缘故。
当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抬头仰望苍穹时,会看到一颗硕大的赤色黑洞高悬于顶,凝如实质的近圆形轮廓边缘正不断向外扩张,外围汹涌光焰翻腾着,散发出诡异妖冶的颜色填满色谱,伴随着不固定时间产生的多频共振,会引发地球上电流传输短路与信号终止。
地球上的碳基生命用以维持生命活动的能量源泉,这颗贯穿人类文明的火球,相较于人类个体短暂存活时间而言,称得上永恒存在的庞然大物,即将缓慢而坚定地打个哈欠,朝着地球方向出来一口气。这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将酿成一场史无前例的超级太阳风暴,带走人类社会的先进科技,并裹挟着大量躁动的带电粒子汇聚于地球背面的某处虚空区域,形成持续数百年之久的电磁漩涡。
电磁漩涡所产生的强大吸扯力堪比黑洞,因此用古文里“归墟”一词来命名,归墟与太阳之间连接的磁场,会从根本上改变地球的生态构成。
规模足够庞大的日冕物质抛射,会湮灭地磁场带来的保护层,融化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电子设备和能源设施,重创地球表面,人类文明将倒退回原始时代。
全人类在得知此事确切要发生时,距离超级太阳风暴降临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各国首脑齐聚联合国办公大楼,历经足足七十二小时不间断会议商讨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称之为——告别苍穹行动。
告别苍穹行动共分为三个阶段性计划:第一步为夸父计划,汇集全球算力供给超级计算机,计算出灾难到来精确到秒级的时间,并将地月运转轨迹与电磁漩涡形成位置等一应数据进行实时展现,同时归拢人类文明迄今为止所得到的各项资源,这一过程最多持续不超过三个月;第二步为逐月计划,在月球背面的阴影区域尽可能建造生活基地,转移人口与资源,与此同时在地球上深挖建造地下城,将无法登陆月球生活的人口留在地下城中,这一过程至少持续三百年;第三步为苍穹计划,等待太阳风暴彻底平息、电磁漩涡影响削弱至正常水平后,人类尝试重新返回地球,修复家园,这一过程时间未知。
一块块预示着灾难接近的电子显示屏,被设立在各处城市的显眼处,以便于普通民众随时查看,数字的减少引发社会恐慌,所有职业被迫重新划分,基于最终目的不同,社会职业被简单分为几个类别,大家各司其职,为坚决贯彻行动贡献力量。
为保证政策可以持续运转,作为指挥阶层的各国精英人士先行驾乘宇宙飞船飞向月球,在那边他们将更为安全,以便于沉下心思来判断危机的走向,实际上他们片刻都不想在地球上逗留,电子显示屏的倒计时数字并不被这些人信任。
关于人员分配,除了计划内包含的工作人员之外,普通民众只能通过抽签的方式进行选择,相对公平的前提下所能依靠的只有运气,那些不幸没有获得登月资格的人,在接下来宝贵的时间里变得沉默寡言,他们一旦走进地下通道,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绚烂多彩的天空。
人类社会在灾难阴影的笼罩下,迅速进化出了不同的派别,分别为需要蜗居在地下城内直面太阳风暴的共生派,与前往月球修建新家园的新生派,两者之间的矛盾正在沉闷中酝酿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空逐渐因太阳风暴的临近而变得五光十色,黑夜首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美丽的极光,许多天文爱好者迟迟不肯离开地表,抓紧时间不分日夜地观察着天空,贪婪地享受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时光。
市中心拥挤的地下城入口前,叫嚷争吵声不绝于耳,社会浓缩在狭窄的通道附近,混乱的气氛变得愈发淳厚,他们失去幸运女神的眷顾,所能拥有的只有忐忑不安的未来,地下城的建设远没有竣工,甚至连达到能够抵御灾难的最低标准都未尝可知,时间太过紧迫,挖掘建设工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