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阔别已久的栖云阁,姜鸾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是她为宗主夫人时,日常起居所在。
她曾在这儿同宋臻秉烛夜话,举案齐眉。
也曾在这儿九死一生,拼尽修为,诞下宋麟。
侍女们低眉顺眼地迎她回来,阁里的一切陈设照旧,不曾因她离开一周有任何变化。
只是,再也没有那个妍丽灵动的身影,静静伫立在窗前,翘首以盼。
一等她回来,便蹬蹬下楼,第一时间为她解下带着寒气的外袍,扶着她在桌前坐下,端来热乎乎的甜饮,嘴里还要絮絮叨叨:
“小阿鸾是不是又忙得没顾上吃东西?哎呀,真不听话,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宗门离了你又不是不能转……”
即使成婚多年,在阿菲眼中,她依然是那个凡事都要人照顾的小妹妹。
“阿……”
姜鸾进屋后,习惯性地张口,想唤阿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身旁空空荡荡。
阿菲已经不在了……
她望向门口站成一排,低垂着头,难掩悲色的侍女们,眼眶逐渐泛红。
她们皆是阿菲一手带大的,多年点滴相处,情谊非比一般。
哪怕阿菲真的是妖,也是个与人为善,处处为他人着想,从无害人之心的好妖。
她们有眼睛,自会分辨。
低阶修士尚有能力明辨是非,而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却听信了姜盈的谎话,审都不审,直接击杀阿菲!
“都给我打起精神!”
姜鸾一声厉喝。
侍女们一震,有年龄小的,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
姜鸾注视着哭泣的侍女,没有制止。
待她哭完,对上姜鸾的视线,正欲慌乱地跪下,被姜鸾上前一把拽了起来。
“你们可以哭。”
她放开手,一字一顿:
“不过,仅限这三天。”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神色平静:
“前方的路,会无比艰险。”
“我现在还拿不起剑,无法保障你们每个人的安危。你们有想离开的,这三天内,尽管和我说,我会将你们远远送离这个是非之地。”
没人出声。
众人有的惊慌,有的紧张,有的沉肃,但都在努力维持着镇定,不动如山。
“好!”
姜鸾的眸色陡然凌厉。
“过了这三天,你们记住,你们不再是宗主夫人的侍女,而是我姜鸾的人!”
“我要你们,不许再软弱,做我手中的利刃,将害死阿菲的人,捅成筛子。”
话音落毕,她的目光,转向墙上悬挂着的已经落灰的剑匣,久久沉凝。
……
院门外远远走来一个云鬓雪肤的美妇,身着一袭翠色流云飞袖裙,腰间系着一把长剑,衣袂翩翩,仿若九天仙子落入凡尘。
“夫人!”
玉虚真人冲她拱了拱手,面露苦色。
姜鸾款款行礼,真诚致歉:
“犬子顽劣,给真人添麻烦了。”
玉虚真人捻了捻胡须,无奈叹息:
“麟儿的灵根中下,修炼速度本就比同龄人慢上许多。但勤能补拙,只要后天肯下苦功,也不是不能在弱冠之前筑基。”
姜鸾完全没心思理会这小崽子修炼如何,只微微颔首:
“路在他自己脚下,我们旁人顶多指个方向,走到哪里,是他自己的事,真人无需过于挂怀。”
玉虚真人面上忧色未减:
“麟儿毕竟是未来的宗主,若是在修为上过于落后他人,日后恐不能服众。”
姜鸾声音沉静:
“即是如此,换了便是,问道宗的宗主,可不问出身,能者担当。”
玉虚真人吃了一惊,悄然打量姜鸾的脸色。
只见她神情严肃,语调无波,全然不似作伪。
“这…这……”
玉虚真人一甩拂尘,字斟句酌:
“夫人三思啊,这毕竟是开宗老祖留下的规矩,宗主的人选一直是从宋、姜两家结合,诞下的后代中出的……”
宋、姜乃东荒传承了几千年的修仙世家,族人修行根骨皆佳,亦是构成问道宗内门弟子的主要来源。
只是到了姜鸾这里,许是她幼时落入魔窟,体质发生变化,孕育宋麟险些要了她半条命,拼尽一身修为,才保住肚里的孩子。
宋麟许是受了影响,灵根平平,还很脆弱,寻常修炼方式难以适用于他。
前世,姜鸾心中一直有愧,没少为他修炼的事情殚精竭虑。
这位老前辈,便是她千里迢迢赶至海上的蓬莱仙岛,跪了七天七夜,才请回来的师傅。
可宋麟却不懂得珍惜,一味向她抱怨玉虚真人的修炼方法清苦,速度还慢,千方百计地逃课。
有一次,甚至联合门内的顽劣子弟一同作弄老师,气得玉虚真人吹胡子瞪眼,当即向她辞别,就要驾云离去。
是她长跪不起,苦苦哀求,玉虚真人体谅她为母的一片苦心,这才留下,承诺教导宋麟至筑基。
然而,这好不容易筑了基的孩子,不仅识人不清,是非不分,还因她严加管教,对她心生怨怼,以至于在她蒙冤受刑时,说出诛心之语。
姜鸾心底一片死寂,目视着玉虚真人满是忧色的双眼,微微一笑:
“真人无需多虑,您别忘了,我也是宋、姜两家结合的后代。”
“这…这…”
玉虚真人悚然一惊,半天说不出来话了。
是这个道理没错,可,可姜鸾她是女子,是宗主的夫人啊!
她,她怎么能和自己的夫君儿子抢位置呢!
姜鸾抽出腰间的长剑,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细纹,神色悠远:
“昔日,玉渊真人将这柄寒霜赠与我,我却因嫁作人妇,困于琐事,再未让它有机会出鞘……”
她的指尖轻弹刃尖,尝试着注真气于剑身。
胸口传来烧灼的痛感,真气停滞于某处不前,如风雨中的火苗,明明灭灭。
她的脸色逐渐发白,手腕开始颤抖。
“快停下!”
玉虚真人看出不对,疾声厉喝。
“咣当——”
长剑坠落于地。
宝剑蒙尘,嗡嗡哀鸣。
姜鸾捂着胸口,冷汗淋漓,大口喘气。
“你的修为耗尽,灵脉受损,切忌再动真气!”
玉虚真人虚虚扶住她,面色焦急。
姜鸾一把攥住他的袖子,强撑着抬起头,面色发白,眼睛却亮得吓人:
“求…真人,教我…调息之法,我…想…重新…拿起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