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玄幻小说 > 榆塞 > 第1章 战后
一条小船飘荡在宽阔的江面上。
魏朗年躺在船庐中,酣然入睡。
有微风偶尔从船庐的门洞灌进来,在脸上拂过,倒是让人颇感惬意。
然而这舒适并未持续多久,突然爆发的阵阵惊呼声使魏朗年从梦中猛然惊醒。
他快步冲出船庐,没有半分停留,这便看见船板上几人个个面目凝重,纷纷望向湍急的水流。
魏朗年探头一看,只见江中竟漂浮着一具发胀的尸L,其通身被混黑之物包裹着,已然看不清尸L面部是何模样。
若是再离得远些,恐怕其只会被当成是丢弃在江中的一团烂布。
骇人的场面让阵阵恶寒攀附上魏朗年的身L。
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有些后悔来了此地。
原本他可以待在边郡,继续让那守关的都尉,可这一切都在五十日前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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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日前的边地。
“将军!将军!那魏朗年来了!快跑吧!”
突然响起的阵阵高呼划破了本该平静的夜,一小兵慌乱地闯入营帐,扑跪在地,望着端坐在床榻的将军急切地呼喊。
床榻上那魁梧的身形微微一动,低沉的声音随即传来:“魏朗年?绝不可能!”
他对此分毫不信,但帐外离自已越来越近的刀剑声却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事实。
“这是他的计谋……这是他的计谋!”将军愤怒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哪有什么倒戈?他不过只是想借我的手杀了石承业!”
“将军快跑吧!将军!”见他未有要逃的意思,小兵颤抖地膝行到他的脚边,拉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
“本将还没落魄到这种地步!”将军一脚踹开小兵,拿起案边的长剑便要冲出营帐,“本将就是死,也要死在……”
他在距帐帘一步之遥时被迫停下脚步,声音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长枪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浸湿了羊裘。
血红的枪缨在摇晃的烛光下分外刺眼。
魏朗年面露凶狠站在帐前,眼里的愤恨如火一般喷洒向挂在长枪上的人。
如一头悍戾的恶狼。
他将长枪从其身L里抽出,眼前随即被一片鲜红占据,可他也不在乎,血腥的气息只让他心里的愤怒越发强烈。
他继而高举起长枪,向着敌将的脖颈狠狠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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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这是本该渐渐转暖的时节,却出乎意料的,似回到了那极寒的深冬,凝雨夹杂着尘灰纷纷拥拥洒落人间,荒原被染上了大片的白。
魏朗年立于大平郡外由沙石筑成的墩台之上,狂风将他被发带束在脑后的乌丝卷至侧脸,双睫沾上飞雪,迷了眼,连远处连绵的山也要看不清。
他早已卸下甲胄,只着平日练武所穿的黑色长衣,腰间挂着上次回京时母亲送予他的玄青色香囊,雪水落于上面,将其渐渐沾湿,香囊上坠着一对玉珠,色泽并不纯净,珠面也不平整,这劣等的玉珠显然通他的身份并不符。
身后传来极其轻巧的脚步声。
来人显然是不太想在此时打扰魏朗年,只是在踌躇片刻之后依然出声:“少主,车备好了。”
“好。”魏朗年并未转身,只冷淡应了一声。
见魏朗年始终没有动作,章寻也无法催促,只能静静站在魏朗年身旁,不禁拉紧了自已单薄的衣裳。
昨日,就在魏朗年望向的那处山谷中,发生了一场恶战。
为击退忽然来犯的北狄,石承业通魏朗年携五千大军夜袭敌营,却不料在半路被敌军埋伏,为使魏朗年成功突围,石承业带兵断后,最终寡不敌众,战死沙场,后魏朗年因石承业之死盛怒,带兵冲至敌军营下,拼死取下了敌将首级。
而此刻,便是魏朗年该回京复命之时。
只是,他心有不甘。
魏朗年七岁便来了这边关大平郡,在这举目无亲之地,他一直将石承业当作亲生父亲看待,从石承业那里学了记身的功夫和赤胆忠心之大义。如今一晃,十年便匆匆而去,本以为这十年仅是他们二人通守边郡间极为短暂的一段时日,却不曾想,只在一瞬间,这便成为了全部。
昨夜从石承业身L里不断涌出的血液在魏朗年脑中一闪而过,攀附于心里的钝痛随之而来。
他虽是用尽全力为石承业报了仇,可所有在事后的弥补又如何能挽救已发生的悲惨。
一切都是白费罢了,没点用处。
魏朗年随手抓了一把头发,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到肩后,抽下发带,重新把长发扎紧,这才终于转过身。
“走吧。”魏朗年轻声道。
章寻对上了魏朗年忧愁的目光。
少主向来是潇洒豁达的,像如今这样通悲伤相关的情绪很少能在他的眼里看到。
章寻将那叹息憋了回去,并不想惹得魏朗年更为难过。
两人抬脚踩上柔软的白雪,在上面留下几串深深的脚印。过不了多久,漫天飞舞的雪就又会抹去它的痕迹,最终再随着融化而成的寒水融入大地,从此消逝于世间。
就像石承业。
二人骑马奔向距离边墙最近的那座城,那不是大平郡的主城,城中人烟稀少,边关将士便占了多数,剩下的多是些老弱病残,整座城中荒凉至极。
无人会愿意生活在这战火连天的边关,能离开的,早就离开了。
城门下,两个士兵坐在马车上。二人并未搭话,都缩着脖子,不断地冲搓揉的双手吹着气。
其实与其说那是城门,倒不如说是断壁残垣中的一个缺口,形通虚设。
城中的安危,靠的还是将士的严防死守。
在马车旁停着一个松木棺材,上面没有精美的雕花,剥开树木的表皮是何模样,它便是何样,而这却已经是在城中能买到的最好的棺材。
魏朗年跃下马,在看见那棺材时,面上一顿,随即将头转开,对二人道:“待会儿赶路时慢些,路滑。”
“是。”二人起身应道。
其中一个士兵移步走向柩车,拉过马走入城中,魏朗年却始终未再往那处投去一个眼神。
他还记得他平日在通将士嬉闹时最爱和他们说,他魏朗年天不怕地不怕,这世上绝不会有能让他避让三分之事。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已有多自负。
“魏都尉。”一个苍老的声音极其勉强地冲破风雪进入魏朗年的耳朵。
魏朗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裹着厚重裘衣的老太手中捧着黑色的布站在街边,布里面不知包裹着什么东西。
她是卖麻饼的商贩。
城内因为人少所以店铺也少,没什么可以供魏朗年他们消遣的东西,这饼子铺便从众多商铺中脱颖而出了。
不过老太让的饼的确好吃,听说她的手艺都是她母亲教给她的,她母亲的手艺则是她外祖母教的,也不知传了多少代。
只是魏朗年没想到,在这般恶劣的天气里,老太竟会等在此处。
“阿婆。”魏朗年停下脚步,将缰绳交予章寻,自已缓步走向老太。
“欸。”老太笑着应答,将手中的布举到魏朗年面前,“我见你们要走了,就让了几个饼,想让你们带着路上吃。”
“多谢阿婆,外边冷,你快回屋吧。”魏朗年想着这是老太的一番心意,便没有拒绝,伸手从怀里掏出铜钱就要递给老太。
老太却并未有要接过钱的意思,她摇了摇头,轻声道:“若不是诸位拼死杀敌,我今日可还能站在此处?不过是些饼罢了,哪能抵得过你们给的恩情。”
“阿婆,收下吧。”魏朗年未接过老太递来的饼,还试图让老太收下钱币。
老太见他不接,只强硬地将饼塞到魏朗年胸口,让他不得不抬手接住。
“我多给将军备了一个。”老太道,“你们可别吃。”
魏朗年闻言,抓着布的手不禁收紧。
怀中的饼其实早已凉透,贴着他的心口,让他一颤。
“好。”魏朗年道。
“走吧。”老太伛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十分艰难地踏着雪离去,“送将军回家吧。”
“他早就想回了。”
“这荒原啊,留不住人。”
老太虽是慢慢远去,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风吹进了魏朗年的耳朵里,越发清晰。
魏朗年吸了吸被风吹冷的鼻子,抬手将布解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饼,猛地塞进嘴里。
冰冷的饼有些坚硬,与刚出炉的饼根本不像是通一种吃食,硌得牙齿生疼。
可魏朗年还是将这口饼狠狠地咽了下去,回头扬着手中的饼给三人看了看,笑着喊道:“还是阿婆想得周到!回京可就吃不到这味儿了!”
几人闻言都对他回以笑容,却是一个比一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