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晴好,一辆朱轮宝盖马车行在熙熙攘攘的南北大街上,车后跟了几辆马车,装着大小箱笼。
马车拐过一面灰砖墙向前行了几丈,在一座府邸前的大槐树下停了。
车帘掀起沈茉轻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娃娃扶着莲儿的手下了马车,眼前朱门高耸,灰瓦翘角,门两侧的墙壁雕着吉祥纹样,擦拭的干干净净。
一个身穿暗色袄裙的嬷嬷从侧门走出,笑着迎过来,见到沈茉轻先是愣了愣,今天的沈茉轻挽了个简单的环髻,插几朵通体水绿透润的翡翠珠花,花瓣清晰,纹络分明,珠花间点缀指甲盖大的珍珠。
一件薄薄的象牙白点翠对襟衫配一条与珠花同色的襦裙,衬着一张鹅蛋脸格外的脱俗。
她觉得这位表小姐似乎不一样了,但也不容多想,上前扶了沈茉轻道:“表姑娘,表少爷来了。”
又转身招呼小厮们搬运行李。
沈茉轻笑道:“方嬷嬷特特的出来接我,有劳了。”
这位方嬷嬷乃是伯府老夫人身边的人,平时碧草见了她都要十分客气的,如今却反了过来。
众人走过连廊亭榭,绕了池畔花圃才到了老夫人的松云居。
小丫鬟接了莲儿手里给老夫人带的礼品,引着众人进屋。
屋内熏着百合宫香,沈桦正坐在罗汉床上吩咐着小丫头事宜,她穿着件家常枣红色窄裉袄,头顶盘了个髻,肤色白皙,端庄柔和,颦笑间眉头与眼角才有细细的皱纹,虽称为老夫人,其实不过是四十几许的夫人。
祖父在世时只是五品,品级不高,因而沈茉轻的姑姑做了伯爷的续弦,比去世的伯爷小了不少。
见沈茉轻与沈初进来,招手笑道:“快过来让姑母瞧瞧。”
一大一小快步走向沈桦,一边一个坐在姑姑身边。
上下端详了沈茉轻道:“嗯,我们轻儿更美了,今儿这身装扮很是相宜。”沈茉轻腼腆一笑。
沈桦将沈初抱起放自己腿上坐了亲了又亲:“初儿想姑母了没?”
沈初仰着小脸:“想了,姑母这里最好了。”说着往沈桦的怀里蹭了蹭闻她身上的味道。
沈桦有些心酸,这没了娘的孩子真是让人心疼,在那小脸蛋上又亲了亲道:“这次来就可以长住了,在姑母这里念书可好?”
“初儿不爱念书,嬷嬷说不爱念书可以不念的。”沈初仰着小脸。
“胡说,不念书怎么明白道理,那个嬷嬷这样大胆子。”
“是母亲身边的李嬷嬷说的。”沈初回答的毫无顾忌。
沈桦面有怒色,但终究没有在孩子面前多说什么,招呼小丫头蔻儿引着沈初去外间玩了。
又吩咐去端点心果子来。
转头向沈茉轻:“你们那二表哥日日不知在忙些什么,见天儿的也不见人,没人陪我说话,现如今你们来长住了以后我这松云居可就热闹了。”
沈茉轻笑了笑揽着姑母胳膊:“父亲忙,母亲也忙,都没空教导我们,便来烦姑姑了。”
沈桦抬抬眉毛:“别当我不知道呢,那个盖宝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骗骗你父亲到还罢了,我早想接你们过来长住,只是没个体面的借口,父母俱在没有在亲戚家长住的道理,如今你找了个上学堂的名头,甚好甚好。”
说罢刮了刮沈茉轻鼻尖。
眼中又升起些冷意:“我只当那盖宝珠对你们是有些怠慢,不曾想还怂恿下人们带坏主子,真是蛇蝎心肠,你父亲是个糊涂的,耳根子又软。”
说罢叹口气:“幸而你们来了这里,这伯府里我虽做不得住,但照料娘家侄儿侄女到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
沈茉轻开始有些拘谨,毕竟自己从前是个姨娘,见着老夫人也只有恭谨磕头的。但现在身份变了,又有原身的记忆,对姑姑总有种亲近感,聊了一会儿到自在了许多。
忽听外头小丫头报道:“伯爷与二爷来了。”
帘子一掀,依次进来两个人,前面的二十出头,看起来温和清朗一身暗云纹素色锦袍,举止有度,正是现任仁远伯萧溯。后面一人十六七岁,朝气蓬勃,举止间带有少年气息。是仁远伯府二公子萧洛。两人上前给沈桦行礼问安。
沈茉轻忙站起来,福了福身。
“大表哥,二表哥。”
众人坐下寒暄。
见到萧溯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她的伯爷,她已经六年没见到他了。纵然是两人相处时间很少,他到她房里过夜也就那么几次。
但是也感觉到了他的温暖,半夜给她盖被子,偷偷从外面给她买她爱吃的点心,出远门回来给她带几只钗环,趴在她的肚子上听儿子的声音。
他真的很体贴周到,哪怕是那时候的姨娘碧草怕小姐妒忌什么回应都没有给他。总是一副小心翼翼又无趣的呆愣样子,他也从没表现出嫌弃。
她不敢给他回应,她的卖身契在小姐的手里,小姐想要她今天死她都不敢活到明天。
她原本想着到了放出去的年纪她便求了小姐给她找个管事嫁了,没承想小姐嫁过来两三年无所出,小姐怕收不住伯爷的心,便给她开了脸做了通房丫鬟,她也曾哭求过。
小姐说:“我不会亏待你,等你有了身孕便抬你做姨娘,这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又有我做你的依靠,不比在穷人家吃苦要强得多么。”
又板着脸道:“你们四个陪嫁过来就是帮我来的,如今正是用得上你的时候,你怎的推三阻四。你若能给伯爷填个一儿半女的还怕伯爷心里没有你么。”
她不敢再求,只因她从小便知小姐脾气,若再多说只怕是要惹恼了她。当初墨竹趁小姐病了,偷偷的打扮了一番去伯爷书房送参汤。
被小姐知道了,寻了个由头生生打死了,她还记得墨竹就那样趴在条凳上,睁着眼睛,口鼻流血,四肢垂着,血流了一地。她擦了很久才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做了好久的噩梦。
她不过是小姐固宠的棋子罢了,虽然一开始她不愿意做妾,可跟了伯爷后,她还是偷偷爱上了他,毕竟,毕竟自己是他的人了。
唉!沈茉轻叹口气心想,现在她回来了,可是却是他的表妹,他有家室,他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她也只能远远看着了,以亲戚的方法对他好,终究是有缘无份。
“轻表妹,轻表妹。”忽听有人喊自己,沈茉轻回神,见二表哥萧洛正盯着自己。
“洛表哥何事?”
“过阵子便是母亲生辰,你可有准备什么礼物,一会儿我去洛玉阁转转,你可要同去?”萧洛翘着二郎腿道
“洛表哥去吧,我今儿有些累了,待我过几日再去”
“我瞧你今儿也是累了,往日你来了都是咋咋呼呼,吵吵嚷嚷的。”萧洛说罢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点心渣子,朝沈桦道别:“母亲若没别的事,儿子这便出去了。”
沈桦笑着点头:“溯儿也去忙吧,这里有你表妹陪我。”
萧溯也一并起身与沈桦告辞,又探究的看了一眼沈茉轻。抬步出了屋子。
萧溯与萧洛别过,往前院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想,刚才轻表妹怎么那样看他,时而柔婉,时而悲伤,时而决绝,这个小表妹是怎么了,就像萧辰说的,她以往都是咋咋呼呼的,没什么规矩与礼数。
纵然是长得好但那个性格也让很容易让人生厌,今儿却这样静静的坐着,身上满是闲雅与柔和,穿着装扮也比往日素净了,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刚刚她就那样坐着看着他,那气韵让他想起一个人来,可她已经死了,她对自己也并没有几分感情,不然怎么永远都是木头一样呢。他明明看到过她跟红梅她们在一起时巧笑嫣嫣。
萧溯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未免想太多,不过是小丫头长大了而已,不再多想,脚下步子加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