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颜渊总想,他是不是从来就没了解过这个一起上过那么多次战场的女君?
这和秘密无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永远也不会告诉旁人,他明白这一点,他也有许多事情没有且并不想告诉将离。
但至少在这场战争中,他是足够坦诚的。
目标、计划、军队、战力、战友、对手,清楚明白。
直到此刻。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玄乎其玄的发现,他参与了这么多年的战争,似乎并不是他一直认为的那个战争。
他看到他可以交付性命一般信任的同伴,手里扬着火焰,顷刻间要了一个神仙的命。
一个和他一样的,同一个阵营的,神仙的命。
在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又看到造化的剑,顷刻间刺穿了将离的心脏。
曾说过,撇开大义,他与造化没有丝毫交情,即便没有林夕,他也会选择站在将离的这一边。
都是自己人,都是联军战士的情况下,他有私心,他会选择自己的朋友,将离也好,白禾也好,云逸也好。
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这样杀死他的朋友。
故而即便他明知造化这一剑并不会杀死将离,他还是立刻红了眼睛,与无数将士一般。
将离的背后,并非空无一人的。
她的百万阴兵、鬼族生灵,的确都在阴间,没有一个参与了这场决战。
可他们这些,与她并肩厮杀了那么多年的人,都在。
女君和神主永远是站在一边的,神主是众神领袖,女君是最利刀锋,所以是选择木族,还是选择神主和女君,这答案一目了然。
可当鲜血洒落,当众神皆怒,当战争将起。
拔剑而出的女君,回望她背后的苍天,和苍天上的众生,大笑。
残忍、悲凉、荒唐、仇恨。
颜渊清清楚楚的在将离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所有人的仇恨。
然后女君也走了。
她心脏上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的流着血,她的红焰再次熄灭,转过身,就如同方才的神主一般,背影消瘦,步伐缓慢,但坚定。
将离去哪儿?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猜得到。这一场神魔终局,变数太多。
那时候的颜渊,他深信神主是不会负天下的,可心中忽然有种感觉,将离这一走,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没有,她回来了,所以这是种错觉。
后来的战场上啊,的确就如将离所说了。
道渊强行结束了这一场闹剧,又于三日后,聚众神于昆吾山巅。
颜渊再见将离时,看到她很疲惫。这很正常,与所有人眼里的疲惫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的战争,他能一直打下去,为了胜利,直到生命的终结,耗尽每一分神力,在所不惜,但他其实也很疲惫。
可当立于高山之巅,眼望神主归来。
神主说:“浮生死了。”
神主说:“黑暗纪元结束了。”
神主说:“神的时代到来。”
颜渊的眼睛里顷刻间蓄满泪水。
他看到从来面无表情的云逸,竟将眼睛埋在白禾的肩上,而赢美之的手臂贴在白信的背上,用力到十指泛白,双肩颤抖。
这落幕的时代,无限心酸。
他笑了,又哭了,也捶了将离一拳,一把抱住她。
这个拥抱,期待了太久,他们都太高兴了,欢愉无状。
每个浴血奋战的将军,每个刚强不屈的神灵,都欢愉无状,卸下千斤重甲。
颜渊甚至发现,连将离这个钢筋铁骨的女人,仿佛都变回了一个正常的女人,柔软了下来。
柔软且虚弱,苍白又疲惫。
她疲惫的说,今夜的庆功宴我不去了。
为什么。
没脸去。
总不至于因为最终斩杀魔祖的只有神主一个,她没能帮上什么忙,便觉得自己无用,没脸庆功吧?
颜渊笑她。
将离走了,回阴间,说是那里还有事情等着她。
颜渊转身和白禾,和云逸,和众神共同欢庆,只道:“去吧,办完事再回来就是,我们等你。”
清风拂,红衣乱,烈焰归,神魔散。
从此刻,才是一切变化的起点。
……
在沉梦中轻叹着,颜渊睁开眼睛。
远处的天光透过半开的窗,却照不到他的脸上。
他的脸和天光中间,隔着一个东西——另外一张脸。
十数万年独居太一栖霞,沉眠时分万中无一,颜渊从来懒得关什么门,更不会设什么结界。
反正所有踏入太一栖霞的东西,都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中。
所以他当下愣了片刻。
眼前这个趴在他床头,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盯着他看的姑娘……是谁?
那一双眼睛里,有星光。
颜渊一下子坐起身来,皱着眉:“寒笙?!”
寒笙被他吓了一跳,一下子退后一步。
长且柔顺的发丝,铺满她的背,在空气中微微荡漾,发尾的深紫氲着浅淡的星光,轻拂过她纤细的腰肢。
“师尊,你醒啦?”
颜渊目光颤动了一下,还真是寒笙?!
眼睛里有星光,发尾是深紫色的,还有身量体态,道袍配饰,不错,这是寒笙。
可…这么快就已经不紫了。
不仅不紫了,那一张小小面孔上的颜色……颜渊想了一会儿,还真就像她说过的,月亮白。
那种白,是最深沉的夜空里、星河寂静的夜空里,群星隐匿,唯有一轮明月,独自照耀在天的无双景色。
活了十二万年,见惯众生千面,颜渊见过的美人多了,太多了。
多到习惯成自然,自然成冷漠,冷漠成无视。无视到跟看一本经书、看一件灵宝没什么区别。
不,美人有时候还不如一本经书、一件灵宝来的有趣。
可那时他自沉重的梦里醒来,前一瞬还能闻到战场上的硝烟,鼻腔里还都是鲜血的味道,下一刻,却看到这样一张熟悉却陌生的脸。
颜渊在这未通人世的小小姑娘的脸上,竟看到温柔如水四字。
这水,是星河里掺着月光,淙淙流过,洗尽世间悲哀。
就像每个男人都曾幻想过的,最能抚慰他们强硬心脏的另一半一样。
这一刻,虽然震惊,且不应该,但颜渊清楚明白。
他对这个小姑娘动邪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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