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在前面带路,心里想的却是一会见了犬鬼大师,看看这两个小鬼怎么死。
方才陈二见那白衣少年不知怎地到了自己身后,吓了一跳之后,吃人的狠劲发作出来,合身扑上去就要撕打,眼前却是一空,方才明明站在眼前的白衣少年忽的又消失了。
“你要是再妄动,我就斩去你的一条胳膊一条腿。”那少年的声音又从陈二身后响起。
陈二狞笑一声:“老子人都敢吃,还会害怕你这小兔崽子!”话音刚落,陈二忽的挨了一记大嘴巴,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
“你乖乖带我们去见犬鬼,既免了皮肉之苦,还能让犬鬼把我们打死,何乐而不为呢”白衣少年手抚额头,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
陈二被扇得晕头转向的趴在地上,听了这话一愣:是这个道理!我何苦不带他们去见犬鬼大师呢?就算两个小崽子有两下子,难道还能是犬鬼大师的对手
心中有了定计,陈二也忘了疼,爬起来喊道:“我带你们去,不怕死的跟我来!”
于是三人往深山中行进。路上独孤狂海被释小悲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看的独孤狂海心里发毛:“小秃子你干什么?!我身上长了花么?”释小悲奇道:“我在研究你的走路姿势,也没见有什么特异之处,怎么你的鞋和衣服就不会脏呢?”
独孤狂海撇了撇嘴,不屑道:“那是你境界不够,身子不够空。如果身体空了,污垢想沾也沾不到你。”
释小悲一呆,大喜道:“你个肉鼻子有几分聪明。这不就是我佛门六祖说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么?这个我早就做到啦,我师父还说我当初过于执着于空,对我说空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不挂碍。所以我现在行的是随心所欲,想去那泥垢中打滚也自去得,如同那呀呀学语的婴孩,率真自然。不过空可以用来防垢,也是妙用,倒可以拿来试试。”
独孤狂海仍是一脸不屑:“想打滚便打滚,想辟尘便辟尘,岂不更好。从小跟着我你就占便宜,今日又学了一手罢。”
释小悲伸手一指:“你小时候和你师父来我小西天”
独孤狂海脸色立刻绿了:“停,停,我错了好了吧!”
于是释小悲洋洋得意,不再纠缠独孤狂海,转向陈二问道:“这位施主,咱们还要走多久”
陈二道:“就快了,就快了。”
独孤狂海忽的停下,对陈二说道:“不走了,这里可以了。你把他们叫过来罢。”
陈二本想拖着他们多走一会,让山里兄弟们多做些准备,见独孤狂海不走了,心下想:“赶着早去投胎么”
陈二只得悻悻的停了下来,把手拢在嘴边,仰头发出狼嚎般的长啸。陈二没什么内功,啸声并不能及远,但他的啸声落下两息,林子深处就传出了一声同样的嚎叫回应。
过了一会,只见林中影影绰绰,山贼们从林中现身,呈扇面状远远与他们三人对峙。然后山贼众人身后,五头巨犬和那个胖大身影显现了出来。
释小悲一见那胖大头陀,脸现喜色,走上前去,到了与犬鬼五步之地停下,犬鬼面容冷冷的看着他,神色没有什么波澜。
释小悲大声道:“三戒师兄,我来了。”独孤狂海一旁听了心道:“原来这犬鬼原来的法号是三戒。也不知是哪三戒,若是戒嗔戒杀戒怒,那这三戒犬鬼可是都已破了。”
释小悲接着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你带着我还有阿旺爬到后山的不动峰,在峰顶上你让我骑到你脖颈之上,说这下子天下没人能比我更高了。你可知那时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因为不动峰本就极高,我又坐在你这寺里最高大的人身上,当真是有些头晕。但我又感觉极其踏实,因为我知道扛着我的这位师兄,最是踏实可靠之人,定会护得我周全。”
犬鬼在对面静静听着,面上依然不见波澜。
释小悲叹口气道:“三戒师兄,你跟我说句话罢。你可知道,阿旺最后那几日总往山下村子里跑,是因为这家伙老当益壮,与山下村里的阿花有了一腿,如今阿旺的孩子们都已经张长大了。”
听了这话,犬鬼胖大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缓缓开口,声音嘶哑道“阿旺的孩子们,在哪”巨口张合之间,被犬鬼自己磨尖的牙齿森然如戟。
释小悲听了大喜:“寺里怕那阿花的主人养不了这许多狗又去给人,已经把四只小狗养到了寺里,做了寺里看家护院的狗。”
释小悲又道:“师伯嘱咐我说,如果这次来见你,你不开口跟我说话,就是迷途难返了,如果开口跟我说话,就是心有所悔,可以跟你把师伯的一段话转述,师伯说,你若吃人,终究是吃不下这个世道的,却会变成这世道的一部分。只有尽自己之力救人,才能改变这世道。师兄,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吃了这么多人,你心里可有过一刻欢喜么我记得有一次阿旺咬伤了一只兔子,叼着来向你炫耀,你却呵斥了它一顿,然后给那受伤的兔子精心疗伤,兔子伤好了你叫着我一起放那兔子归林,看着兔子一蹦一蹦跑走了,当时你脸上的样子,那才是欢喜。三戒师兄,那心情你还记得么?”
对面犬鬼缓缓闭上了眼睛,沉默了良久,嘶声说道:“太晚了,回不了头了。”
释小悲忙道:“寺里已做了安排”
忽听后面独孤狂海说道:“小秃子,话说完了躲开,该我了。”也不等释小悲说话,已拔出了背后的长剑。那长剑看起来平平无奇,剑身上刻着两字古篆:守雌。
释小悲大惊:“如何用得着守雌剑!”
独孤狂海白了他一眼,又把剑插了回去:“亮个相而已,你大惊小怪什么!”说罢往犬鬼方向迈出一步,又一步,走到第五步的时候独孤狂海似乎不会走路了,身子僵硬,双脚迈出的步伐极其不协调。但落在犬鬼和释小悲眼里,独孤狂海的步伐越笨拙,他的身体就越发危险,整个身体姿态虽然极不协调,却是完全没有破绽,作为他的对手,犬鬼完全无法预测独孤狂海走出下一步时身体会如何动作。
释小悲暗暗点头:“这拙拙步法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犬鬼也踏出一步,深吸一口气,这口气竟吸了常人五次呼吸的时间,林子里一时俱是嘶嘶的空气急速流动的声音。
犬鬼吸气声忽的一停,林子里也同时静了下来。此时独孤狂海与犬鬼距离不过三步。
然后林中所有人都看到了犬鬼身前无声无息的开出一朵花,那是犬鬼的双臂挥出的拳影,由于拳速快极,在众人眼中凝成虚像,如同一朵拳之花。
拳速快过声速,众人先看到拳花绽放,犬鬼如同军荼利明王八臂法身显相。紧接着众人听到一阵细密的雷鸣声在犬鬼与独孤狂海之间爆起。
只见犬鬼面目狰狞,面上似怒似悲,咬齿嗔目,本应十分恐怖的面容,却具金刚怒目之相,两只巨手握成拳,不停的轰向比他矮小一半的独孤狂海。而独孤狂海因站在犬鬼身前而显得非常矮小的身影,却以对等的速度以双掌对抗犬鬼的双拳,在一片怒涛般的拳影中不断拍击犬鬼的拳头,本来笨拙的身形逐渐有了变化,逐渐的生出一股自然写意的气度,面上表情也开始有了变化,开始如顽童戏蝶,过了一会便如初识愁滋味的少年,又变化为袒怀沽酒、携友泛舟的中年人,最后变为了溪边垂钓的老叟,得意自在,逍遥欢喜。
此时犬鬼的拳意已至顶峰,拳拳如金刚降魔,蕴有巨力,却已奈何不了和光同尘的独孤狂海。只见独孤狂海做出各种谐趣的动作,仿佛在自己玩耍,却是刚刚能够避过犬鬼的拳风。
犬鬼面上青气一闪而逝,忽的收了拳头,双手结印,就要击出军荼利明王威力最大的一式。忽的独孤狂海挥出一掌,飘飘忽忽击向犬鬼前胸,这一掌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向何所终,如同天上下雨,地上草木生长般自然而然,犬鬼竟不知如何躲避,一时呆立当场。
此时犬鬼耳中忽听到释小悲的声音:“师兄,师伯说,你的军荼利明王神拳只练得了愤怒相,还差慈悲相才能圆满。”说罢手中金光一闪,犬鬼跌坐在地,眼中忽然见到自己的爹娘含笑看着自己,阿旺在爹娘脚边蹲着,尾巴朝自己一摇一摇的。又见到一众被自己杀戮撕咬的人们,那打杀了阿旺的富家子和逼死爹娘的财主都在其中,他们绝望恐惧的眼神让犬鬼冷汗淋漓。犬鬼忽的明白,自己原来从未曾杀戮中得到快乐,而自己记住的,从来都是那些绝望而恐惧的眼神。
真的不想再看到这样的眼神。
犬鬼忽的站起,双目中流下泪水,脸现慈悲之相,双手从地上捧起一抔泥土,那抔泥土中有一株顶着花蕾的小草,被犬鬼捧起后花蕾忽然绽放。犬鬼小心翼翼的把那抔土放在远离自己的安全之处,可怖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态。
独孤狂海朝释小悲挤挤眼:“成了。不把他打服了他就没有台阶下。”
释小悲竖起大拇指道:“做的不错,这次算我占你一次便宜。”
转头对犬鬼说:“师兄,恭喜你军荼利明王神拳终至圆满之境。寺里已做了安排,你罪孽太深,回不了寺里了。咱们有个俗家的师叔,在北军做了将军,你可以带着你这些手下去投奔于他,乱世将至,你和你一众手下为世人做些事赎罪罢。”
犬鬼也不说话,朝释小悲和独孤狂海两人合十为礼。然后带着一众山贼往山外方向走去,那一众山贼早已把犬鬼视为精神支柱及领袖,他说去哪里做什么,自然无有不从。这一去,就走出一个日后在北军中赫赫有名的犬鬼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