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丰县县城二十里路程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朝着丰县方向行进。马队有十几人,其中十来人或渊渟岳峙,或眼神凌厉,都似是一流高手。马队当先两人一个是六旬许的老者,面白无须,身着青色长衫。老者旁边是个年轻的胖子,一身锦袍,眯着眼哼着小曲,神情略带轻佻。
“东家,前方二十里就是丰县了。”青袍老者对身边的胖子说。
“嗯,老齐做的不错,这三年下来丰县这个棋子算是布下了。”年轻胖子说道。
“是,这丰县地跨庆冀两州,生意上的油水不说,这庆冀两州江湖势力可以慢慢收入囊中了。”那老者说道。
那年轻胖子说道:“也不必想着都收入囊中,有些骨头硬的,随他们去,只要以后做事时不添乱就好。就让江湖的归江湖,朝廷的归朝廷。但若是碍着我做事,那说不得,只好哇呀呀,杀他个七进七出了。”说罢学着戏文唱了几句。
那老者微笑道:“东家仁义。”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离丰县五里处,此处路边有一凉亭,凉亭处立着十几人,远远看到了胖子等人的马队,十几人一起迎了过来,当先一人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身材不高,却是气宇轩昂,遥遥躬身施礼道:“齐展恭迎东家。”身后十几人一起施礼。
“免礼罢,老齐,几年不见,有些一方大佬的气势了。”那胖子笑道。
那老齐笑道:“替东家打前阵,不借一些东家的气势怎显出东家的威风。”又转向那老者拱手道:“冯公,多年不见,康健如昔。”那老者冯公拱手笑笑没有说话。这时齐展让出身后一人,此人穿着浮夸,好似一个乡下员外,身材却是高大威猛,面上横肉丛生,额角一道长疤。这彪悍大汉此刻却笑得谄媚,身子躬得如同一只虾子,一头油汗的不住作揖。
“这位是游龙帮帮主方大海。”那老齐给胖子介绍道。
“方帮主做的不错,这两年有劳了。”胖子眯着眼笑道。
“哪里哪里,能为东家效犬马之劳,是小的荣幸。”那大汉听了胖子夸奖,脸上似要笑出花来。
一众人等一起进了县城,直接去了龙游帮总坛,稍作歇息,那年轻胖子和老者两人就与齐展一起进了书房密谈。身为游龙帮帮主,那方大海却连旁听资格都没有。
待三人从书房中结束密谈出来,时间已近酉时,齐展笑道:“东家一路辛苦,属下早已在红袖招做了安排,东家可以看看我丰县声色能否入眼。”
那胖子笑道:“早听说你把丰县经营成了小州府,声色犬马不输京城,今日倒要见识见识。”
众人一起前往粮食胡同,此时已近黄昏,正是华灯初上之时,粮食胡同的秦楼楚馆俱已然亮了灯笼,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走进了红袖招,这红袖招开张不过两年,背后自然有游龙帮的背景,因此很快就成为本地第一大妓馆,楼中一切装璜用具都按照京城第一楼“潇潇馆”的标准,奢华却又不失雅致。楼里的姑娘都是从各地精挑细选,各有业艺,其中颇有几名极具才情的,甚至吸引了不少名士才子专门从外地过来捧场。
今晚红袖招三楼早已清空,专等贵客临门。
胖子和齐展等一众人登了三楼,早有楼里伙计前后伺候,各种点心佳肴一道道上了来。齐展举杯道:“东家,这是本帮自家酒坊酿的春风,东家尝一尝,比之京城的和旨又是如何”
那胖子笑道:“好名字,自来春风最是醉人,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酒名字已经胜了一筹。”说罢饮了一口,赞道:“此酒醇烈,有江湖的味道,我辈男儿,当痛饮此酒,做一番事业!”
众人轰然应喏,齐齐把杯中酒干了。一时气氛高涨,众人说话声高了起来。齐展见时候已到,就拍了拍手,早有几位楼里的姑娘鱼贯而出,摆开各种乐器弹唱了起来,众女技艺颇高,姿色也不输京城名楼中的佳丽,一时间大珠小珠落玉盘,众人均陶醉在丝竹声中。
如此待众女的弹唱结束,众人已是酒酣耳热,齐展又对胖子道:“东家,两月前这红袖招新来了一位清倌儿,色艺双绝,乃是云州最大的妓馆培养的花魁,被这红袖招挖了过来,今日正好让东家一睹为快。”
胖子笑道:“倒要见识见识。”
只见齐展又拍了拍手,一个少女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众人见了都是一呆,这少女一身白衣,抱着一把古琴,素面薄施脂粉,冷艳已极,与这四周喧闹旖旎的氛围格格不入。连那胖子东家都是一愣,心道:“果然不是俗脂庸粉。”
那少女朝众人轻施一礼,也不说话,众人却不觉得她有何失礼之处,只觉该当如此。
齐展笑道:“小夜姑娘,这位唐三爷是京城来的贵人,今夜可要全力以赴,让唐三爷知道我丰县佳丽也不输京城。”
那少女小夜点了点头,盘膝坐下,把古琴放在腿上,手指拂过琴弦,时而疾如落玉,时而缓若流云,到后面琴声逐渐激昂,是一首“破阵曲”,众人只闻铁骑突出,银瓶乍破,金戈铁马之声喷涌而出。在座众人多是江湖人物,被这琴声引得胸中豪情激荡,热血贲张,不自觉跟着琴声打起拍子来。
一曲弹罢,众人纷纷喝彩,胖子唐三爷道:“此曲当配以春风,老齐,替我给小夜姑娘倒一杯,春风一杯酒,权作美人酬。”
齐展笑着给小夜姑娘倒了一杯酒,一杯春风下肚,小夜姑娘脸上微现酡红,更增艳色,却听小夜姑娘开口道:“我还有剑舞一曲,请贵人赏。”嗓音略带沙哑充满磁性。说罢去屏风后取了一柄剑,只是戏台上所用的未开刃的装饰剑。
众人兴致勃勃的看着小夜姑娘翩翩而起舞,忽听小夜开口唱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声音温柔中带着一股刚烈之气,闻者无不动容。只见小夜手中剑逐渐舞成一团冷光,当真是来如雷霆怒,罢如海清光。
随着小夜剑舞中的气机逐渐攀上巅峰,座中看客们也似乎愈发迷醉,红烛影摇,檀香烟碎,小夜剑舞中似有气机一触即发。
此时春末夏初,天气开始炎热,因此三楼的窗子都打开着通风,这时众人忽听到楼下一人大喊了一声:“我可以给小夜姑娘写字!”这声音夹在小夜的歌声中分外不协,立时把小夜剑舞所凝成的氛围破坏了。众人愕然,小夜姑娘也停下了剑舞,一双美目微微皱起。
齐展赶忙派人下去处理,那唐三爷却好奇起来:“给小夜姑娘写字,有点意思,不妨叫上来问问。”过不多时一个龟奴满头冷汗的带上来一个少年人,这少年十六七岁年纪,穿着有些土气,见楼上这许多人,小夜姑娘也在,不禁微微有些慌乱。
这少年正是李石头,自那日在粮食胡同口见了小夜姑娘,李石头果然如孙老头所说“被迷住了”,两日下来心绪不宁,每日在粮食胡同口摆摊,想再与小夜姑娘邂逅,却始终没再见到伊人。到得第三日李石头坐立难安,终于下决心到红袖招走一遭。李石头自然知道红袖招是什么所在,但少年心性纯朴,心中没有高下贵贱之分,而且此时风气,青楼中某些花魁清倌儿乃是重要的交际媒介,社会地位不低。
李石头不放心把货担放在鱼龙混杂的大车店,就挑着货担来了红袖招,本想让门口伙计帮忙照看,没成想门口龟奴一见他就挥手驱赶:“走开走开,我们这里不需货郎,到别处去罢。”
李石头放下货担道:“我不是来卖货的,我来找小夜姑娘。”
那龟奴一愣,疑惑的问道:“你是小夜姑娘的亲戚”
李石头答道:“不是,就是想见见小夜姑娘,我有银子。”说罢拿出了一些今日换得的碎银。
那龟奴有心戏耍于他,也不说小夜姑娘有贵客不能见人,收了李石头手中碎银,安排他坐在一楼大堂,给他上了一壶茶,也不说话就走开了。
李石头坐在这里喝了一壶茶,却不见那龟奴出来,也不见小夜姑娘,不禁心中焦躁,忽见那龟奴身影,赶忙上前拦住问道:“这位大哥,银子我也给了,怎么还不见小夜姑娘出来”
那龟奴冷笑道:“你那点银子只够喝那一壶茶,若喝完了可以给你添些水,若是想见小夜姑娘,嘿嘿,恐怕你还要攒十年的银子。”
李石头听了心知自己被戏耍,眼见自己一个月的积蓄只换了一壶茶,禁不住勃然大怒,大吼一声:“我可以给小夜姑娘写字!”
因这一声大吼,李石头被带上三楼,见到三楼这许多人,小夜姑娘也在,不禁手心冒汗。
只见上首坐着一个锦袍胖子,见李石头上得楼来,笑眯眯打量了李石头几眼,开口问道:“小兄弟,是你要给小夜姑娘写字”
李石头答道:“嗯。”
在座众人都忍俊不禁。小夜姑娘认出这是那日在胡同口摆摊的货郎,不禁有些羞恼,俏目含煞瞪了李石头一眼。
胖子也笑道:“你的字很值钱”
李石头答道:“用心比值钱重要。”
胖子说道:“嗯,有志气。”指了指身旁的老者:“你知道他是谁吗?”
李石头摇了摇头。
那胖子说道:“你若知道他是谁,就不敢在这里说写字了。”
李石头道:“我想给小夜姑娘写字,与旁人何干”
胖子和那老者都笑了:“噢,那你就给小夜姑娘写字罢!”
旁边小夜姑娘仍是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
早有伙计准备好了文房四宝。
李石头想了想,凝神写下了一句“小楼一夜听春雨”,句中有小夜二字。写罢对小夜姑娘说道:“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