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中只剩李石头和唐风火二人,面对着遍地的尸首和头颅,二人也想尽快离开。忽听“咚”的一声,一物自顾长风的半截尸体怀中掉落出来。李石头借着火把光芒一看,竟是一块“九重天”的腰牌,李石头拾起铜牌,见反面刻着“庚二”,应该是顾长风在“九重天”中的代号了。
李石头见到铜牌,想到顾长风可能就是因为看到自己也有腰牌而没有立刻杀死自己,也明白了他被劈成两半之前喊的一句:“不要杀我,我是九!”的含义。李石头心下一阵恍惚,觉得与这样人等为伍,不知接了这“九重天”腰牌是对还是错。
李石头和唐风火出了洞窟,只见林间薄雾升腾,雀鸟啾鸣,竟已是转日清晨。
二人得见天光,都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此
刻终于梦醒。二人浑浑噩噩走出林子,好在没有迷路,回到了雁回村,早出劳作的村民见到二人满身血迹,大惊失色,忙叫来里正。里正见郡主如此狼狈,不知经历了何事,吓得魂飞魄散,忙把两人让到自己家中,叫了几个村中婆娘伺候,自己连滚带爬去了县里,让县令前来做主。李石头和唐风火二人收拾干净,换上了村人的干净衣服,只觉死里逃生,恍如隔世,相顾一笑,唐风火想到阮青衣等人的惨死,笑过之后又流下泪来。
县令带了县里捕快和一顶软轿来到雁回村,见到唐风火时县令已是浑身汗出如浆,听了唐风火大致的叙述,县令更是瘫坐在椅上不能动弹,自己辖下出了这么大案子,下次磨勘一个下下之评是跑不了了。
唐风火毕竟在听雨楼学习了四年,虽然受了极大惊吓,但自小性情比普通女孩子坚韧,在师门也听说过许多武林典故,此时已回复镇定,与县令商量安排一众捕快前去那洞窟封锁现场,收敛尸身,再找人手回县里调来仵作。唐风火和李石头则第一时间让县令安排马匹,先回临庆府。那县令想给郡主凑来仪仗和安排人手保护,再用软轿送郡主回去。唐风火当然拒绝。如果再有李石头和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那一众衙役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这几日何不归在庆王府每日里与唐昀谈些武林掌故,北方边事,倒是悠闲。有时也会思忖与李石头师徒之约五年期满之后自己何去何从,再混迹江湖又觉岁月蹉跎,入官场又非己所愿。
这一日距李石头等人离开已有五日,用了晚膳之后正与唐昀喝茶,忽然府中家丁跑进来禀报,说是郡主和李石头回来了,却不见阮青衣等三位供奉。
唐昀和何不归心下起疑,迎了出去,却见唐风火和李石头都是一身普通农户和村妇装束,李石头如此穿倒是正常,但唐风火为何穿成这样
唐风火见了唐昀,心下委屈,眼泪又落了下来。唐昀大奇,自己这女儿自小性格坚韧似男孩一般,轻易不会在人前落泪。这是受了怎样的委屈唐昀心下起疑,看向李石头的眼光就颇为不善。
李石头感觉到唐昀的目光,只得苦笑。
唐昀和何不归把二人迎进唐昀的书房,这是唐昀比较私人的空间,禀退了左右,方便几人说话。李石头和唐风火这才跟唐昀和何不归细细讲了这几天的经过。
唐昀听了之后冷汗涔涔而下,虽然女儿此刻就坐在眼前,唐昀还是感到一阵阵后怕。而何不归则面色凝重,也是被这件事的跌宕起伏、波澜诡诈惊到了。
唐昀赶紧起身安排了几个得力的人手赶往雁回村,收敛阮青衣等三人的尸身。回来痛心摇首道:“老阮在我府上已近二十年,云兰和陆敢也已有十五年,不想今遭竟折在此事上。”忽的咬牙切齿道:“那个什么长风剑派,今后可以在武林中除名了!”
何不归说道:“当年围攻魔教总坛一事,本就是武林公案,很多名门大派并没有派人参与,当日去围攻魔教总坛的多是武林中二三流门派。那神罗教被扣上魔教的帽子,想是那些名门大派也是心有疑虑,尽管如此,当年却没人站出来为魔教说句话,看来那些所谓名门大派,也和官场中一样,俱是明哲保身之辈。”
李石头在旁边大点其头:“师父,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先不说魔教做了什么坏事,我看那顾长风的手段如此下作凶残,为了一己之私残害无辜,想必当年攻打魔教总坛,用的也是不甚光明的手段,为何还能一直被人尊为正道大侠”
何不归笑道:“这些宵小为私谋利之时,一定要先扯上仁的大旗,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所以凡事必先有个名分大义。之后为了衬出他们的仁,就有一个对立面被扣上魔教的帽子,既是魔教,当可以顺理成章的瓜分其财宝。再有人说他们做的不对,那便都是魔教同伙。如果一个团体有共同利益,那便可以互相遮掩,互相美化,力量就更大了。顾长风被尊为大侠,固然有他自己的心机,更主要便是这相互遮掩,相互美化的作用了。”
李石头听得心头一阵发寒,隐隐明白爹娘当年退隐江湖的原因了。忽的想起一事:“对了,后来顾长风的尸身上掉落了这个东西。”说着拿出了顾长风身上掉落的那面“九重天”腰牌交给唐昀。
唐昀看了几眼之后叹了一声:“顾长风所行之事,看来有朝廷的授意,弄不好当年魔教总坛被攻,里面也有朝廷的推波助澜。”
何不归冷笑一声:“不难料到。”
几人又说了“九斤九”发出红芒之事,何不归与唐昀都是啧啧称奇,唐昀更是得意,打出了如此不凡的一柄神兵。
李石头又问:“师父,那小和尚和那放出金光的物什是什么来历,好厉害!”
何不归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那放出金光的物什,是佛宗圣地小西天的佛门至宝因果菩提。这因果菩提本是小西天的初祖大苦禅师的舍利子,蕴藏了大苦禅师的大神通,可观人前生来世。据说只有小西天历任主持可得使用之法,如果那小和尚用的是因果菩提,那他已是小西天主持的身份了。”说到这里笑着对李石头说:“武林中新一代中颇多俊彦,石头你也要努力,才能独树一帜。”
李石头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师父,徒儿倒不想什么独树一帜,却想用手中的九斤九,称一称这世道人心。”
何不归和唐昀一愣,随即何不归笑道:“口气倒不小。”
李石头说:“我小的时候,与村里的玩伴打架,我不愿被人打都是求饶了事,求饶了玩伴就会放过我,以后还在一起玩,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后来我娘告诉我,路遇猛虎,只有将它击杀了,前方才是坦途。这道理我那晚在那洞窟里才真正明白,那晚我很害怕,非常害怕,都快尿裤子了,但我知道,跟顾长风求饶是没有用的,他杀掉阮叔他们时虽然冷静,但我能看到他眼底,**之火已经把他心底烧的扭曲了。这两天我就想,以后我要挑着货担,一边贩货一边行走江湖,看看这江湖还有多少像顾长风这样心如恶魔之人,遇到了,就用九斤九斩之!”
说到这里,李石头忽然惊叫:“糟了,我的货担还在雁回村!”
唐风火走过来,捶了李石头胸口一拳说道:“不要了,我再送你一套。我即刻回师门,好好练武,出师之后,找你一起称称这世道人心!”
李石头望着唐风火,两人相视一笑,双双伸出手掌交击了一下。
唐昀见到女儿经此大难还能如此振奋,大为高兴。
何不归叹道:“你个李石头,胸中丘壑为师自叹不如。你我师徒之约还有一年之期,但如今我一身所学你都已学得,也经历了生死历练,不必再跟我耗费时间。为师也不能输给你,我已决定去北方边境,去北军中做些事情。我这就去京城,兵部侍郎袁田是我同年,我去找他谋个军中职务。一年后北燕可能要再次叩边,这之前恐怕要先和北燕的武林中人对上,届时石头你若是有意,可到北方走一趟。”
李石头点头称是,又说道:“师父,王爷,还有一事,那白骨跟小和尚临走前,把蚩尤戟的所在告诉了我。”
何不归与唐昀对望一眼,忽的同时开口道:“不要说!”
何不归笑道:“这个麻烦你自己背着好了,你是想取了交给魔教中人也好,还是号令他们也好,都由得你。那魔教自总坛被灭,几近消声灭迹,但还是有不少教众分散在武林中低调行事,也许就是在等蚩尤戟重现的一天。既是你的缘分,那你就背着吧。”
李石头听了点了点头,心中自有计较。
当晚几人各自去准备不提。
两日后,李石头拜别了何不归与唐昀,又与唐风火告了别。何不归前往京城,唐风火回归听雨楼。李石头则挑起王府给他准备好的一副新货担,用双脚丈量江湖路,用手中刀称世道人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