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的村名,是源于村口的一块高有一丈半、粗有五人合抱的巨石,据村里的老人们说,这块巨石是天上降下的陨石,在这里不知道矗立了多少年,连石头村年纪最长的九十岁牛家老太都说,她的爷爷曾经告诉她,在她爷爷的爷爷小的时候,这块陨石就在这里了,这陨石应该比这个石头村的存在都要久远得多。
陨石静默的立在村口,注视着村子,千万年都没有任何变化,直到十二年前的那夜,全村人都被村口传来的一声巨响惊醒,那声音仿佛十里外大钟寺里的巨钟被天雷劈中一般,声浪滚过村庄和大地,余音袅袅不绝。
“莫不是那共工又撞了不周山”村里最有学问的谷秀才惊疑不定,起身出门随着村中众人来到村口探查。却见那亘古不变的巨石上,多出一条巨大的裂缝,幽幽不见其底。
巨石出现裂缝八个月后,李石头出生了。
十二年后,正是一年春暖花开之时,石头村翠谷环抱,百鸟啼鸣,端的是一番世外桃源好风景。
“李石头,你娘说你是不怕疼的,为何不敢上这大石”一把脆如黄鹂的少女声音在村口巨石上响起。
“汝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亏你爹是村里的夫子,这道理都没教过你吗?”另一个少年童声在巨石下分辨道。
“李石头,你名字起的有几分硬气,怎的人却如此胆小!”巨石上的小姑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张俏脸上尽是鄙夷。
“无聊又危险,爬上去于学问何益谷幽兰,你自号女公子,却不在家学习女诫,只喜登高爬低,如此下去长大了没人敢娶你了。”名叫李石头的少年说完,施施然便要离开。
“好胆别走!”巨石上的少女谷幽兰大喝一声,自石顶踩着石上的巨大裂缝攀缘而下,赶上前一脚踢上前面李石头的屁股,只觉一股反震之力透脚尖而来,震的自己半身发麻。
李石头大惊:“莫要动手!当心我去谷夫子处告你!”
谷幽兰揉着自己震的发麻的腿,一边冷笑道:“有种你去,看我和二毛他们会不会把你一顿好打!”心下却道:“这李石头性子软,身子却硬,怪不得他娘说他不知道疼。”
李石头惴惴道:“我不去告状,如此你也不必联合二毛他们打我,可好”
谷幽兰叹了口气:“李石头,你爹失踪了,你又如此软弱,即便我爹总说你是天纵之才,但如此下去你日后如何担当起家业照顾你娘”说罢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走远了。
李石头站在原地,怔怔的思考了一会,心里想:“我家那几亩水田,虽是打理起来辛劳些,但田里所出养我和娘还是没问题的,日后且耕且读,悠哉悠哉,要什么担当况且爹爹也许不知何日就能回来。”想到这里心里轻松起来,见暮色将至,也往家里走去。
走过自家的几亩水田,遥见小院柴扉,李石头的步伐又轻松了几分。进了自家的茅屋,茅屋里陈设简单却整齐干净。李石头去屋角的水缸舀了半瓢水,咕嘟嘟喝下去,放下瓢喊了声:“娘!我回来了。”
里屋传来一个爽利的妇人声音:“石头回来了和幽兰一起玩,是否又惹她生气了”
李石头说:“那女公子应该唤作女疯子,上了那村口巨石,还要我也跟她一起上去。”说着进了里屋,却见里屋床边端坐一个妇人,身着普通农家妇人装扮,皮肤被晒得略黑,却掩不住身上一股英气。
见母亲没像平时一样忙些能够换钱的针线活计,而是端坐床边,李石头也是一愣。
“石头,你拉着板凳坐过来,为娘有话跟你说。”石头娘朝李石头招招手。
李石头听话的搬了板凳过来坐在母亲身前。
石头娘看着李石头,目光里俱是慈爱与怜惜:“石头,明日便是你十二岁生日了,明日之后你的人生会有些不同。现在我先来与你讲一讲你爹爹的事。”
“我与你爹爹,相识前都是江湖中人,你爹爹与你一样,是个温吞性子,我二人相识后,想远离江湖纷争,就找了这个石头村,过了两年男耕女织的隐居生活,虽然辛苦些,日子却是甘美无比。”石头娘面上带着满足的微笑,沉溺在回忆里。
“约十二年前,你爹知道我怀了你的那个晚上,大喜之下,说要给你留个礼物,就在半夜无人时去了村口,一剑斩开了村口的巨石,把一道剑意封在了巨石内,说要等到你长大后取出,便足以自保。”说到这里石头娘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原来那巨石上的裂缝竟是爹爹所斩”李石头听了惊疑不定,娘说的定然不会是假,只是李石头一时无法把如此惊人的举动与自己记忆中那老实憨厚的爹爹形象重合起来。
“那晚你爹爹剑斩巨石弄出了动静,村里人都去看,你爹爹却悄悄回来,告诉我,斩开石头时的声音不对,石头里应该还包着一块陨铁。本来想留给你一个礼物,不期却是两个。”说到这里石头娘朝李石头眨了眨眼睛,露出了略带顽皮的笑容,“当晚你爹就说,与这石头有缘,既如此,等你生下来就叫李石头吧。”
李石头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他的名字起的如同儿戏,没少被村里私塾的同学们取笑,原来竟是爹爹如此这般取出来的。
“约是五年前,江湖上传来消息,北燕的皇帝觊觎我南楚江山,亲自带了一队北燕高手暗地里进入我南楚境内,想看看我南楚子民可堪一战。”讲到这里,石头娘面容一肃,声音深沉起来。
李石头却问道:“那北燕皇帝亲自来我南楚,就不怕被人知道后把他围攻打杀了”
石头娘笑容微带冷肃:“哼,北燕民风彪悍,弓马天下,那北燕皇帝号称北境刀皇,无敌于北境,隐为天下第一高手,他若只想保命遁走,自无人能留得住。”
李石头奇道:“这北燕皇帝如此厉害,怎地到如今也没什么动静”
石头娘傲然一笑:“那是因为我南楚毕竟还有你爹爹这样的人物。你爹爹得知这个消息,一夜未眠,有心去会一会那北境刀皇,却又知道此去凶险万分,舍不得你我母子二人。”
说到这里,暮色已至,屋中暗了下来,石头娘起身点亮了油灯,又坐下来叹了口气,面上又带了些无奈的笑容:“你爹爹性子寡断,当时想了一夜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我说了几句狠话,我对他说,若此次不去,日后心中必不安稳,我们躲的是江湖,而不是责任,此次若躲了,就算日后练到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个夯货。”说到这里石头娘掩嘴顽皮一笑。
“被我如此一激,你爹终于下了决心。那一年你七岁,你爹忽然失了踪,就是去会那北境刀皇去了。”说到这里,石头娘终是怅然一叹。
“那爹爹他后来怎样那燕皇后来没有消息,莫不是爹爹胜了爹爹为何还不回来”李石头忽的想到某种可能性,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
“你爹爹败了。但他还活着。”石头娘看到李石头的神色,知道他为何恐惧,连忙出声宽慰他。
“当时除了你爹爹,亦有其他南楚武林高手一同去阻挡北境刀皇,但刀皇手下亦是高手如云,最后只有你爹爹站在了北境刀皇面前。”石头娘脸上亦是骄傲亦是怅然,“当时二人约誓,你爹爹若是胜了,那北境刀皇终生不入南楚,可惜你爹爹当时输了半招,只换得北燕皇帝承诺十年不入中原。而作为交换,你爹爹自断一臂,且答应待日后北燕高手再入南楚时不再出手。”
李石头听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气鼓鼓哽咽道:“那爹为何还不回来当初若是我知道此事,必不让爹爹去涉险,我们三人在石头村活的不是好好的,管他什么江湖烂事。”
石头娘失笑道:“傻孩子,若天下倾覆,这石头村又如何独存你和你爹一样,都是懒散性子,不愿多事,但有时候,恶人可不会因为你躲着他,就会放过你。石头你要记住,若有猛虎拦路,你若怯了转身想跑,必被猛虎扑食,只有把拦路猛虎打死,前方才是坦途。”
说到这里石头娘正容道:“我中原南楚,因你爹爹而得十年平安,石头你记住,你爹爹名叫李千秋,出一剑而天下知秋的李千秋。”
李石头点点头,心中终究是悲意难平:“但爹爹为何不回来”
石头娘道:“如果天下太平,你爹爹自然会回来与你我相会,过这田园隐居的日子。但十年之期之后,天下必将大乱,那北境刀皇为人倒是磊落,但此是国战,保不准他手下有小人媚主,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南楚武林也难免有败类,以你我母子二人的安危来威胁你爹爹。所以你爹爹飘身远走,不让人知道你我母子二人的所在。此外你爹爹还有一层用意,就是石头你今后的路,还是要自己走,乱世将至,我和你爹也不能一直看顾你。你须得成长为能够自保的男子汉。因此你爹爹隐遁之前,已经做好了安排,给你找了一个师父,既是大儒,又是刀剑双修的宗师,除了教你武功,还能教你学问。而为娘我,明天起也要和你爹爹遁隐江湖,云游天下去了。”
李石头大惊:“娘也要离开我”
石头娘无奈道:“不是离开你,而是你已长大成人,岂能一直待在父母羽翼之下今后五年你要跟老师学艺,五年后你有了本事,即使乱世也能自保,甚至未尝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李石头摇了摇头:“事业,担当,有何重要我宁愿侍奉爹娘一起在石头村终老。”
石头娘柔声道:“傻孩子,这天下之大,远非你所想象,日后你离开了村子,就知道这十丈红尘,俱是精彩。”
李石头愤愤道:“那你和爹爹为何来此隐居”
石头娘又柔声道:“我和你爹都是在这江湖里打了一番滚,才知道何为珍贵。看懂了这红尘,心才能真的静下来。这些你现下还不懂,只要记得,明天开始与师父好好学习,学了本事,天下何处去不得届时如果还想呆在石头村,也是由得你。”
说完石头娘站起身说道:“夜了,早些睡罢,明日就要开始跟你师父学习了,日后时机到了,我和你爹爹自会来见你。你要用功,莫坠了我和你爹爹的名声。”说罢掌着油灯牵着李石头来到外屋李石头的木床边,看着李石头躺下,才又掌着油灯进了内屋。
李石头愣愣的躺在上,脸上犹有泪痕,似是一时不能接受自己娘亲的言语。一时想到娘亲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用心读书而吓唬自己,一时又想到明日开始爹娘真的都不在身边,自己要独自面对这劳什子江湖,不禁悲从中来,又饮泣起来。
石头娘在里屋听着李石头的低声啜泣,终是轻叹了一声。
李石头哭得倦了,终于沉沉睡去,待到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起身进了里屋,屋里已是空无一人,娘亲平时随身的衣物也都没有了,想是娘亲打了包袱都带走了。李石头这才意识到娘亲真的离开了,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哭了一会,终究是没人再理会他了,只得止了哭声来到院子里,抬眼一看却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陌生的中年汉子蹲在院子里,正眼神直直的看着他。那汉子身上的袍子似是许久未洗,有几块污渍,头发随便挽起,用一根木棍当作发簪,打扮非儒非道,腰间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狭长铁片,形状似刀又似剑。
这汉子见李石头出来,,一抬手扔过来一个葫芦,说道:“去砍些柴火换些酒来。”
与此同时,在石头村附近的一个山头上,两个身影立于一处山崖之上,正俯瞰石头村。其中一人正是李石头他娘,另一人是个年纪与石头娘相仿的中年汉子,打扮像个普通农夫,面容却端方白皙。左臂衣袖空空,竟是一个独臂人。
独臂人遥望石头村,面上有几分不忍:“苦了这孩子”
旁边石头娘嘴一撇:“石头那孩子性子太软,乱世将至,不锻炼一下如何在乱世自保。这五年我又当爹又当娘,如今终于可以卸下担子,今后五年让那秀才头疼吧。喂,当家的,如今你我二人终于可以一起云游天下,你带我去看那东海巨鲸,西方雪峰罢。”
独臂汉子苦笑了一下从小村收回目光,挽起爱妻的手柔声说道:“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今后再不分开。”说罢二人转身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