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方清翰慢慢的蹲下身体,又慢慢的伸出手,抓向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同时,语气温柔轻快的开了口:“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刚好哥哥最近的片子都杀青了,想去哪里马尔代夫还是普——”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散落于地的笔记本里,有一本碰巧跌的打开了封皮,当他拣起时,自然而然的看到了打开的页面上的内容,那赫然是一首《悯农》:锄禾目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一个软糯的童声依稀在他耳边响起,娇娇的带了些赖皮味道:“哥哥~锄字好难写啊,还有餐字,涵涵下次再学好不好”
见男孩没有反对,小姑娘立刻打蛇随棍上,得寸进尺的要求道:“这个滴字,还有粒字也好难写呢——”
童声回荡中,他的脑子里一片麻木,手指却如同有了自我意识般,又翻向了下一页,又是一篇刻骨铭心的诗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每个字的笔痕都很深,力透纸背,纸面上更是大片大片仿佛水晕过的痕迹,方清翰仿佛看到,女孩挺直腰板,小脸崩的紧紧的,死死握住笔,一边写,一边却克制不住的泪水滴落。
他沉默了,捡起最后一本笔记本后,又慢慢的站了起来。
看着对面男人一如既往的清俊脸孔,却有别于往日里的春风拂面,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一双深邃的眼微微垂落,只是不看她,简晗心中黯然一叹,忍不住踏前了两步。
如果她和方清翰身处一条直线上,那她现在停留的位置,刚好会和他面对面,近的足够让二人鼻尖相碰,呼吸交缠。
可惜她却刚好和他错了一个身位,就像是两个人的人生,无限贴近,却永远不可能重合。
一片沉默中,少女有些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满室的寂静:“其实哥哥心里,是恨着我的吧”
年轻男人身体一震,终于抬起了眼,看向了一旁的少女,他的视线晦涩不明,让人难以读懂。
少女目视前方,唇角微勾,明明是笑却让人觉得无比苦涩:“无论我做了什么,哥哥都无限的包容我,小时候我偷偷藏起的情书,长大后私自变更的行程,甚至煽动哥哥的粉丝们,去攻击和哥哥传了绯闻的女星,哥哥也从来都不说我一句,还是那么的温柔可亲,每逢节日,无论多远,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特意赶回来和我一起度过——”
顿了下,少女的眼中已经笑出了泪花:“所以,哥哥是恨着我的吧”
“用无限的温柔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我中,可当我想要靠近哥哥时,哥哥又若即若离的拒绝我的接近,哥哥是想要我终生陷入求而不得的痛苦中么”
年轻的男人没有说话,抓住笔记本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指甲上一片苍白。
少女的倾诉依然在继续:“可是哥哥演戏演的太久,把自己也骗过了,宠爱我已经成了哥哥的本能。我之前真的是错了,我说,我只是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其实,这才是哥哥的想法吧”
少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道:“哥哥其实,也离不开我吧”
少女的视线一点点的挪动,二人的视线终于在空中铿然相交,视线交缠,如二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早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恨,剩下的,只是习惯性的相依为命。
少女脸上的笑容更盛,泪水也越发汹涌,她却努力睁大眼睛,视线贪婪的在年轻男子清俊的脸上一寸寸巡视,“那时候,我很贪心,其实我不光想和哥哥一直在一起,我还想做哥哥的妻子!”
话音未落,两个人身体同时一震,简晗却觉得一阵轻松,压在心头多年的话,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她终于说了出来。
年轻男子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越发复杂,沉淀着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
少女终于调开了视线,笑容渐渐苦涩:“可惜,现在我已经明白,这个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她的声音一下弱了下去,喃喃的仿佛在自言自语,“杀父之仇,失母之恨啊——”
年轻男人的呼吸明显变重,少女口中的八个字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每次想起,都如同梦魇一般,痛苦的让人恨不能毁灭整个世界。
少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骤然之间变的灿烂起来,仿佛雨过天晴的彩虹,连说话的语调也轻快的如同林间活泼的小鹿:“现在,哥哥不再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呢,我现在有很爱我的父母,爸爸有两个,妈妈也有两个呢,爷爷奶奶十分可亲,还有哥哥弟弟,表哥们也都很好——”
她狠狠的抽了下鼻子,“以前,我为哥哥死了一次,这一次,就让我任性一把,为自己好好活看吧!”
“再见了,哥哥——”
伴随着这最后一声告别式的低喃,少女抬起了脚,向着门外行去,就在二人并肩交错之际,方清翰心中一阵恐慌,隐隐的感到,自己即将失去珍藏许久的至宝,他本能的伸手抓去,却在此时,少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右手手臂恰于此时抬起,如一尾灵活的游鱼,他的手和她的手,恰与空中错过。
年轻的男人蓦然转身,紧紧的盯着少女的背影,目光深邃,一字一顿的开了口:“那个结婚证是假的——”
少女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轻笑出声,“我知道呀,哥哥不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就给自己做了一个身份证,方便打工吗”
“我还很担心被别人发现是假的,结果哥哥竟然拿去银行开了个账号——”
她的声音微顿,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久远而愉快的回忆之中。
片刻后,她再次开了口,认真道:“我和妈妈一样,都希望哥哥能做个好人呢,好吗,哥哥”
方清翰微微出神,眼睁睁的看着少女拉开房门,从他的视野里,同时,也从他的生活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