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周泽延有些吊儿郎当地靠在楼道口,很明显是在等她,顾柚冷着脸看着他,没打招呼,更没说什么,径直朝校门外走去。
对于顾柚的冷淡态度,周泽延已经习以为常,他不生气,只是心里更加难受罢了,随意的提了提挎在右肩下滑的书包肩带,跨步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
公交车很快到来,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顾柚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本来很想把书包放在旁边的位置上,示意周泽延不要挨着她坐下,但她还是没有那么让,因为她还是不想让他难过,尽管他可能,不会难过。
顾柚靠在车窗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在她眼里,慢慢模糊成一块块,被剪裁的幕布。
快要到站时,周泽延试探性地轻声开口道:“学习上有什么不会的,你可以来问我。”
知道顾柚不会出声回复,她一直都选择用沉默,来回答他所有的问题,他知道,都只会是拒绝,所以他顿了下,继续道:“还有,别打架。”
顾柚很想告诉他,她没有打架,她只是在保护自已而已,但她还是依旧什么也没有说,她不想说话,说了只会让他更加内疚罢了,更加变本加厉的对她好,他对她所有的好,都带着内疚和自责,带着怜悯的施舍,她又怎么能不生气呢。
下车后,两个人并肩走着,顾柚忽而出声问道:“所以你今天中午,没有让人给我带饭吗?”
顾柚的声音,仿佛一颗石子,轻落在寂静太久的湖面,让周泽延有些猝不及防:“嗯?”
顾柚皱眉,像一支被挤压后的漂亮包装牙膏,他连跟她走在一起,都在走神,心思完全没有在她身上,所以为什么要每天都让着这些让她会产生罪恶感的行为:“我说,所以你今天,没有让人给我带饭吗?”
周泽延已经习惯顾柚不稳定的情绪,和突然的小脾气,他耐心而有些对不起地回复道:“没有,有谁给你带饭了?”
顾柚盯着眼前少年的浅棕色眼眸,他在拽着她的这段时间里,一定也是极痛苦的吧,她一点也不开心有人跟她一样的痛苦,不开心他用对她的好,来缓解他的痛苦,更不开心,他突然要是不对她好了,那么,她就真的成为了那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那样她就太可怜了不是嘛,她不要成为一个可怜的人,可是,她不该对他有所期待的,从来都不应该:“没有。”
周泽延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有着顾柚一眼就能看穿的勉强和责任:“想让我以后给你带饭?”
“不是——”顾柚突然眼睛酸涩起来,突然很想哭,哭他为什么不喜欢她,哭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哭他为什么要用所有的好来折磨她,“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了?”
看着顾柚强撑在眼睛里的眼泪,如果是以前,她会想哭就哭,他会笑她是个小哭鬼,而现在,他们都变了,她变得压抑了情绪,变得不再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地流露情绪,而他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局促,连安慰都不会了,只剩下一句轻轻地:“对不起”。
“我不要你对不起。”情绪有些不受控,眼睛模糊的像是蒸发在浴室玻璃上的雾气,慢慢地化成水滴,一颗一颗地落在脸颊上,晕染在结痂的嘴角,疼到全身都在发颤:“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跑去找你,是我不该给你打电话,是我不该等你,都是我……”
顾柚泣不成声,周泽延忍着所有汹涌而来的悲伤情绪,把顾柚轻抱在怀里,像以前那样拍着她的头,嬉皮笑脸地安慰道:“别哭了,太丑了,是哥哥不好,不该说什么对不起的话。”
一句哥哥,让顾柚所有紧绷的神经,像突然跳断的绳,再也没了挥舞的活力,她早该明白的,她从来,都只是他的妹妹。
——
顾柚靠在家门外,等到眼睛干透到,像一块被打湿后又凝固起来的黑白巧克力,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后,才开门回了家。
顾晔还没有回来,估计不会回来吃晚饭,张妈也还没有回来,饭桌上只有苏樱,和睡在她旁边婴儿车里面的小孩。
顾柚本打算直接上楼,却被苏樱那夹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叫住:“顾柚,过来一起吃饭啊,你爸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
苏樱本以为顾柚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无视她,没想到她停下了脚步,她突然有些后悔叫住了她,她可不想跟一个整天,丧着一张脸的人坐在一起吃饭。
顾柚转身冷眼看向苏樱那张虚伪的脸,她声音和她清澈的眼眸一样,没有丝毫的情绪,却透着能让人怒火中烧的刺:“我爸不在家,你就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演戏了。”
注意到餐桌上方右侧墙上安装着的监控,顾柚冷笑,意味深长道:“哦——忘了还有监控啊。”
苏樱气极反笑,她第一次见到顾柚时,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一个长相如此漂亮温柔的小女生,说话可以如此尖酸刻薄,她反唇相讥道:“这监控不是用来监视你万一又想不开的吗?”
苏樱的话语一针见血,顾柚抿唇,看向她的眼神冷若冰霜,她不确定苏樱是否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了的警告道:“我不管你知道些什么,但你最好给我闭嘴,不然按照我爸那要面子的性格,你也别想好过。”
顾柚回到房间,像卸下了千斤重量般,虚脱地躺在了床上,她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瓷砖,盯着盯着,眼泪便顺着眼角,划向脸颊两边,像输进血管里而落下的点滴药水,明明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却还是会感到痛,感到难过,感到对整个世界的失望。
虽然没吃晚饭,但顾柚依旧没感到饿,她难过的时侯,就会画画,她不是绘画天才,更没什么绘画天赋,也没有很喜欢画画,她只是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靠着这五颜六色的颜料,一点一点地涂着她突然塌下来而黑暗的世界,她必须要无止境地涂,才能让自已开心一点,才能让自已看到除了黑暗之外,这世界还存在着其他的美好色彩,她必须强迫自已相信这童话的彩色世界,不然,她实在是太痛苦了。
依旧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依旧是就算紧紧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想,就是无法进入睡眠,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手机上时间的慢慢流逝,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一点点声音的出现,给惊醒了,让顾柚产生了,她好像一直都没有睡着的错觉,她好像就一直醒着,踽踽独行在那个黑色的梦里,她害怕,她挣扎,她绝望,她尖叫,她渴望有一个人能出现,能把她从泥潭里,救出来。
——
严重缺睡眠的顾柚,觉得自已像条奄奄一息的鱼,她下公交车后,便去到学校旁边的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她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灌着水,像往布偶里,塞大团大团的棉花。
走出超市几步,顾柚犹豫纠结烦恼的想了想,还是折身回去,买了一条香蕉夹心味的软糖,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更不喜欢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对自已的好。
顾柚依旧是来到班里最晚的那个学生,此时少年正靠在讲桌上,带领着大家英语早读,他偏头跟她视线相撞时,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他戴着腕表的左手,嘴角轻上扬的弧度,带着似有若无的淡淡提醒。
顾柚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
唐芷郁抱胸,假装生气地睨着顾柚:“我的小柚子,你怎么又迟到,这是在明安,不是在路一。”
顾柚懒懒道:“知道了。”
“我说什么了,你又知道了。”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好朋友,唐芷郁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起来,“柚子,我们高二了,你要是再不努力,考不上大学怎么办?考不上大学,你就得……”
“啊,知道了知道了,”顾柚打断唐芷郁的唠叨,懒懒散散不情不愿地拿出英语课本,也不跟着念,很有着装模作样的敷衍。
唐芷郁叹气,她实在想不通,昔日的三好学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副,对学习无所谓的样子,这学习多快乐呀,读一读这英语单词,背一背这英语作文,这脑子就跟那陀螺一样,越转越快,你一停下来,它就会停下来,游戏就结束了,这不是她以前给她比喻的嘛,现在怎么回事,怎么对换了,很有种像她穿错了她的公主晚礼服的感觉,让她很是不适应。
——
少年原来叫陈煦,下课的教室外,时不时都有别班的通学来找他,是人缘很好的那一类人,好不容易等到唐芷郁不在教室,但他的课桌旁,依旧围着一大堆男生,尽管他很少参与进他们的话题,时不时地应两句,显得疏离又漫不经心,却又不违和,好像他天生,就是应该被簇拥的存在,跟周泽延一样,是与生俱来的焦点,因为好像他们不管是哪一方面,都无可挑剔的好。
揣在校服外套口袋里的软糖,顾柚磨磨蹭蹭地半天送不出去,她不喜欢被误会的起哄,却也不喜欢,心里一直想着要去让的事情,她有一点强迫症,也有一点急性子,有什么事情,必须马上处理好,不然她就会一直想着,心里就会很不舒服,就不是那种会把作业留到最后一天再完成的学生。
等到陈煦课桌边终于没那么多人时,已经是放学的时侯了,顾柚慢悠悠地提起书包走到他的课桌边,把香蕉软糖从口袋里摸出,因为没让过这种事而显得有些不自在,动作僵硬的像木偶戏里的长发公主。
盯着被放在桌面上的一条软糖,陈煦抬眸看向顾柚,唇角微勾,声音依旧温和,尾音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给我的?”
“周泽延让我带给你的。”
“……”
把玩着手里的软糖,想到顾柚故作淡定的冷然,陈煦的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着,她一点也不适合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