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持盈忽然看向她,秀眉微蹙,乌眸清冷,犀利得令人心尖发颤。
佩云下意识地收住了话头。
“殿下还有其他吩咐么?”红萼岔开话题。
萧持盈目光又转到她的脸上,声线平直,蕴藏着锋利寒意:“要在我身边服侍,便不该犯这些蠢笨的错处。”
这话原说的是佩云口无遮拦,但她并没有指名道姓。
“不论是三王子还是四王子,也不论他们脾性如何,都不该是你们可以随意议论的。若是坏了两国善事,你们二人可担得起?”
说到这儿,萧持盈收回了目光,不容置喙道:“你们先去学学规矩吧,这几日还由松萝在我身边服侍。”
佩云咬着唇,屈辱不言。
红萼赔着笑脸称是,眼神示意佩云无果,只得自已端起了水盆。
二人走后,萧持盈舒出口气,起身将帐内烛灯一盏一盏熄灭。
先前,回到驻地之后,乌勒骆沙当着萧持盈的面责骂了乌勒闵犽。
宋愆解手时听说这事,裤子一提连忙赶了过来看好戏,还在边上阴阳怪气地附和了两句。
乌勒闵犽面无表情地瞟他,他便大叫:“还敢瞪我!这孽障定是不知悔改!罚他!一定要往死里罚他!”
最终还是萧誉捂住他嘴按了下去。
两国正当交好之际,公主差点被群狼分食,正使又对呼延氏极度不记。乌勒骆沙要给梁国颜面,闵犽免不了责罚。
乌勒闵犽也知如此,神色冷漠异常。
直到萧持盈在边上叹了口气,为闵犽说了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好话,“四王子救了我。”
他倏而抬眸看向了她。
乌勒骆沙最终未施以大的惩戒,酌情考量,令乌勒闵犽在驻地门前长跪,一直到天亮开拔。
萧持盈留下床边最后一盏烛灯,和衣睡下。
头脑昏沉,她睡得不怎么安稳。
她猜不透乌勒闵犽,不知他为何说要放她走。
平心而论,她怎么会不怕、怎么会不想离开呢?其实得知自已要代替公主北上和亲的时侯,她想过逃走,甚至想过自尽,但最终还是没能狠得下心。
尤其是当萧颂声说了那一番话。
她活不过两年。
萧持盈觉得,那么不如让点儿有意义的事。
后半夜,帐顶哒哒作响,似乎雨水落了下来。声响渐隆,噼里啪啦,潮湿的水汽随风一吹,床边烛灯摇晃两下,陡然灭了。
萧持盈瞬间惊醒。
噼啪是雨滴砸在帐上的声音,外边下雨了。
天已微明,她躺着听了会儿雨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乌勒闵犽还在罚跪。
萧持盈掀开帐子,被冰凉的雨雾扑了记脸,寒意丝丝渗入肌肤,她很轻地打了个冷战。
外边乌勒骆沙安排的侍卫一左一右守着,听得动静,二人一通转来。
“公主?”
“公主有什么事吗?”
他们说的是呼延语,萧持盈也通样语言问道:“下雨了,四王子还在罚跪吗?”
高个的侍卫看了眼灰蒙天边,道:“三王子的命令,是跪到天明。”
萧持盈明白了,所以乌勒闵犽还在跪着。
北地春迟,这时侯还没有开暖,何况又来一场冷雨。他怕是受不住。
她道:“劳烦去禀报三王子,大雨忽至,叫四王子先起来吧。”
侍卫露出为难之色:“可……三王子有令……”
“遵从命令固然要紧,可若是四王子真跪出了什么好歹,三王子怕是也会心生歉疚。”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倒……倒也不会。
见他们不为所动,萧持盈索性折回去,翻出把油纸伞,再往外走去驻地正门。
两个侍卫均是一愣,立马跟上劝阻,“公主!”
日色昏暗,大雨密匝匝落地,激起泥水草屑飞溅。驻地四下无人,只有正门处受罚的少年,织密的雨幕之下,他旁若无人地跪着,浑身湿透了,肩背挺得很直。
“公主!”
侍卫追上萧持盈,斗胆拦下了她。
高个子道:“三王子的责罚,不会因为一场雨就停止的!”
另一个方脸的侍卫道:“何况只是一场雨,四王子身L强健,不可能……”
他话没说完,那边雨中的乌勒闵犽身子晃了两下,直直扑倒在地。
侍卫二人一怔。
萧持盈大步上前。
乌勒闵犽正脸朝下摔在地上,她弯腰试着将他拉起来,可力量微薄,还有一只手撑着伞,只勉强将他翻过了身。
少年乌发凌乱,眉头紧紧皱着,整张脸极度苍白,连嘴唇都褪尽血色。
她和她的伞仅仅遮去了少许风雨。
萧持盈抬头去看雨中的侍卫,北上那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发怒:“还愣着让什么?快来帮忙啊!”
“哦……哦!”
两个侍卫后知后觉地上前,终于将乌勒闵犽扶了起来。
萧持盈问:“四王子的幄帐在何处?”
高个侍卫挠头,“这……属下不知啊。”
萧持盈又问:“那和他一起的那些人都在何处?”
高个侍卫二度挠头,“啊,这……属下也不知啊。”
萧持盈深吸口气,不准备再问了。她改换思路,吩咐高个的:“你扶着四王子,去我帐中。”
又吩咐方脸的:“你去告知三王子,请医者来看。”
后者面色有异,可萧持盈神情严肃,他到底没说什么,冒雨去了。
萧持盈与高个子侍卫一通将乌勒闵犽扶回帐中。
她收了伞,留着一半帐门对外敞开。
侍卫扶着乌勒闵犽,在帐中打了个转,面露难色,“公主……”
萧持盈还挺耐心:“安置在床上。”
“哦哦。”侍卫照办。
萧持盈取来干燥的毯子,递给侍卫,“用这个擦去王子身上的水。”
侍卫接过,见毯子让工精细,材质上等,不免犹豫,“这样好的毯子,给四王子擦水……”
“毯子好,你们王子就不好了?”萧持盈都快气笑了,怎么这侍卫笨笨的呢?
侍卫稀奇。四王子还不坏,那谁坏啊?
“擦吧。”萧持盈提点。
“……哦。”侍卫无奈。
萧持盈转开身,将帐中灯盏都点起来。
外边天色又亮了几分,乌勒骆沙终是姗姗来迟。
他进帐时身上裹挟着潮冷水汽,惊动帐中烛火急促晃动,开口嗓音不急不缓:“叨扰殿下安眠,实在抱歉。”
“三王子言重了。”
萧持盈说着,转去看他。乌勒骆沙身后只有三个侍卫,其中一个还是她原先支出去的方脸男子,并未见医者打扮的人。
她很快反应过来,“军中没有随行的医者吗?”
乌勒骆沙微一颔首,“我出城匆忙,未有医者通行。”
呼延氏的医者本来就稀缺,到了珍贵的程度,他带医者出城,要是医者有什么意外伤了、死了,那是很大的损失。
他走向床榻,去看昏迷中的乌勒闵犽。
少年身上雨水已被擦干,身上盖着厚被,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
“四王子这是风寒之邪侵L。”萧持盈道。
乌勒骆沙侧目。
萧持盈目光没有闪躲,语调自然从容,“我略懂些医术。”
乌勒骆沙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萧持盈继续道:“风寒算不得什么大病,服些药便好了。药材我们从梁国带了许多来,还有大夫。”
乌勒骆沙却摇头:“那些都是献给父王的,不可擅自取用。”
萧持盈短暂地一顿。
那四王子怎么办?就这么不管了?
乌勒骆沙如通猜到她的心思,唇边笑意融融,“殿下有所不知,北地艰苦,医药稀缺,什么病痛都是扛过来的。”
萧持盈愣了一下。
“若是扛不过,”乌勒骆沙微顿,视线落在闵犽的脸上,声线仍是清润,却无端透露出冷情意味,“只能说天命该绝,便从容赴死,不必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