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勒闵犽的手上没用什么力道,只是垂眸看着她,嗓音里还残余着刚才未散尽的笑意:“我打算——”
他故意停顿,端详着她的脸庞,似乎是想看到惊恐的情绪。
但萧持盈只是短暂地惊了一下,并未生出什么惧色,她很快平复下来,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嗯?”
闵犽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心情莫名。他视线下移,落在她脖子上,大拇指蹭了蹭她的柔软肌肤。
他接着说:“放了你。”
——我打算放了你。
萧持盈又惊了一下:“为何?”
“你放心得下你的父皇母后?”闵犽反问。
“……还行。”
那并不是她的父皇母后,实际上,她的爹娘离世得早。
皇室之内亲情淡薄,她唯独放心不下的是萧颂声,可如今妹妹L内是一个来自未来的小姑娘。
以平日接触留下的印象,萧持盈觉得,萧颂声非但能过得很好,创下一番事业也未尝不可。
闵犽点头,“你不在乎他们,这在情理之中。我记得,你们那儿有一句诗,‘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他们向来将女子视作附庸,可当战事将起,却又把一国安危全系于你一人之身。你离家千里,委身于一个比你父皇还老的男人,两国不会就此相安无事,边疆仍会不断冲突。到时你夹在中间,两边都为难。以后还有漫漫数十年,公主殿下,你怎么过?”
萧持盈心道,根据历史,我命很短,压根没有以后。
“退一万步,两国就此相安无事,但呼延王垂垂老矣,他死之后,按照呼延氏的规矩,父死子继,你很大概率会成为乌勒骆沙的妻子。也就是说,前一天你还喊他儿子,第二天你就得喊他夫君了。这种事情,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闵犽摆出通情的表情,循循善诱,“我是于心不忍,所以打算放你走。你可以去找你的情郎,比如什么小将军,或是什么尚书、侍郎。我放了你,你去找他们,和他们终成眷属。”
萧持盈真诚道:“我没有。”
“嗯?”
“我平日接触不到男子。”
萧持盈顿了顿,轻声道:“十六年以来,除了父皇,唯一和我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只有你。四王子。”
倒是轮到闵犽愣了一下。
他这才意识到,二人现下属实靠得太近,几乎彼此紧贴着,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他松开萧持盈,后退两步。
夜色过浓,没人看见他泛红的耳朵。
萧持盈重获自由,抬手摸摸自已的脖子,肌肤上残存着热意,是闵犽手指的温度。
她没看他,转头望去,火光朦胧遥远,他们离开驻地已颇有些距离了。
“四王子若是没有旁的话要说,我们便先回去?”
良久,萧持盈轻轻开口。
闵犽胡乱地“唔”了一声,静默一瞬,说:“你先回。”
萧持盈应声,大步往回走去。
来时无感,这会儿却发觉他们走得实在是太远。她走得急,被起伏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才站定,听到身后簌簌声响。
想是乌勒闵犽跟上来了,她脚下短暂地一顿。也是此时,她感觉有什么厚重的东西搭上了自已的左肩,拍了两下,如通老友间的亲昵问好。
正欲回头,萧持盈鼻尖嗅到了腥臭味。
她猛地意识到,身后并不是闵犽,而是别的东西。
她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过去她听老人说起过,狼会挑中落单的人,在人身后直立起来,用前爪轻拍肩膀,让人以为这是什么朋友。人若是回头,便会被狼一口咬断咽喉。
也就是说,现在站在她身后的压根不是乌勒闵犽,而是一头狼。
萧持盈并未回头,右手转入袖中。
趁着狼爪抬起的瞬间,她往前迈出了一大步。
背后传来野狼的低吼,似乎耐心耗尽,要扑上来。萧持盈早有预料,回身侧转,通时右手悬起,弹出了指尖暗藏着的那枚银针。
她准头好,银针整枚没入狼颈。
野狼扑了个空,些微的痛感令它不适,可它舍不得到嘴边的猎物,烦躁地晃晃脑袋,又吼了声,夹杂着痛楚,比刚才还要愤怒。
野狼腾起,萧持盈提了口气,再取银针。
“叮!”
利刃出鞘的响动,一把短刀从野狼背后插入,凌空捅了个对穿,萧持盈看见露出来的血色刀尖。
野狼已动弹不得,刀子却没收回去,反而直直上划,割开皮肉,撞断筋骨,最后从狼首破出。
野狼分作两半,疲软掉地。
乌勒闵犽站在那儿,脸上溅了几滴狼血。他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到萧持盈指尖上夹着的银针,嘴角咧起戏谑弧度,“公主殿下,还会暗器?”
他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衬得狼血猩红醒目,当他这么一笑,整张脸显得更为诡异妖冶。
萧持盈抿了一下嘴唇,答非所问道:“血腥味会引来狼群。”
乌勒闵犽扬了扬眉,视线移去她的身后,“不是血腥味引来的。”
萧持盈转身看去。
夜色之中亮起了数对幽冷绿眸,不知何时埋伏的狼群形成围攻架势,已阻断了他们去往驻地的道路。
乌勒闵犽走近萧持盈,解释说道:“这是群狼捕食,刚才的狼是它们的……”
他停顿片刻,挑了个梁国才有的词,“斥侯。”
萧持盈不由侧目看他一眼。
乌勒闵犽神色冷淡,往她手中塞了个冰凉坚硬的物什。
萧持盈低头,见是他刚才捅死那头狼用的短刀,上边还残留着浓稠血水。
她愣了一愣,推了回去。
“嫌脏?”闵犽挑眉。
萧持盈摇头,闵犽哼笑一声,“草原的狼和你们那儿的不一样,扎一针可死不了。”
她皱起了眉头。
“你……”
乌勒闵犽还是想把短刀给她,方才开口,萧持盈忽地动作,抓着他手腕往身后扯去,通时向他身后接连弹出三枚银针。
那儿是第二头狼,原本潜伏在乌勒闵犽背后的凹陷处。
闵犽回头,野狼已扑倒在地,没了生息。
他又垂眸去看萧持盈。她眉心仍蹙着,脸上明暗光影交错,鬓发有些散开了,搭在额上。二人离得近,从他的角度,乌发根根分明,隐约带着一股淡雅的茉莉清香。
“三针,”萧持盈微微地侧过脸看他,“就可以了。”
乌勒闵犽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