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婉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权臣。
哪怕夺嫡之争,也难见其身影,令人望其项背。
他的人,他的影,就似神话传说中的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观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目藏英气。
文雅中不失豪气,又带上几分傲然与洒脱。
很难看出这个让人如沐春风的三十多岁的儒雅男人,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修罗。
宋婉压下心中忐忑。
曹观棋的出现始料未及,眼下只希望提前布局的计划能顺利实施。
宣政殿内,静若寒蝉。
只有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响彻大殿,这步伐,意气风发,势若奔雷,哪有药石无医的模样。
曹观棋走到百官之首的位置上,审视着朝中文官武将。
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颅。
尤其是那些背离了青衣党的官员,体若筛糠,心中惊惧,只觉得脖子凉意四溢。
以曹相的秉性,最恨的就是叛徒和内奸,散了朝恐怕脑袋就得搬家。
仍留在青衣党的官员则是挺胸抬头,一改往日颓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舒坦过。
“呜呜呜~~”
“姐夫您可算来了。”
“他们趁你病重欺负人!”
沈重连哭带跑的来到曹观棋身前。
众人不免汗颜,你怎么说也是二品大官,抱着曹相大腿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怎么像被人欺负的小孩回家告家长的姿态!
“行了行了。”
曹观棋笑而不语地推开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衣摆的污渍,沉声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竟作哭鼻子的小媳妇模样。”
户部尚书,沈重,曹观棋的小舅子。
中平二十三年,代宗皇帝钦点状元曹观棋,户部尚书沈仲谋榜下捉婿促成了一段姻缘佳话。
也因此曹观棋正式踏入仕途。
沈重闻言,突然爬了起来,擦了擦眼泪,用手指着刘言章的方向说道:
“姐夫,就是他!”
“这个老杂毛欺负人。”
“先杀他,在杀谢宗元这个老匹夫。”
“他竟然敢背叛你!”
闻听此言,无人不惊。
沈重仗着是左相小舅子的身份,作威作福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且不说现在你姐姐与曹相貌合神离,据说已经分居三年之久,夫妻感情恐怕早已经冰消雪融。
再说你二姐,好像就是刺杀曹相的幕后真凶吧?
知道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混了这么多年的朝堂还不明白吗?
你不会以为曹观棋就能一手遮天了吧?
仔细想想,他还真就能一手遮天!
“曹公。”
“许久不见了。”
刘彦章对着曹观棋微躬身子,行了一礼,那模样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身体可否痊愈?”
对于沈重这些晚辈的人身攻击,根本就是不痛不痒,历经风霜的刘彦章自然不会在意。
曹公?
是啊。
自己孑然一身而来,如今已有四十二的光景。回首前世,自己似乎已经活了半辈子。
想到这里,曹观棋嘴角不由得自嘲地扬起,随即回了一礼,依旧是笑容满面。
“有劳健公((刘彦章,字健卿。)挂念。”
“不语,已然痊愈。”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在期待死对头的下一步动作。
而沉寂了一会儿后,两人都毫无动作。
“您先?”
“您先?”
两人有不约而同的开口,相视一笑后,刘彦章道:“那便我先说。“
“既然曹相大病初愈,左相一职自然不在空缺。此事就不再议论,陛下您看?”
招呼已打,礼数已行。
刘彦章开始拔刀,直接将此事推到女帝面前。
本就是热油的宣政殿,如同一粒水滴落入,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刀光剑影接踵而来。
曹观棋没说话,只抬头打量了一眼宋婉,
倒是生得标致,不得不说,能这么快重振朝纲,果然是一位奇女子。
“曹观棋!”
看到他审视的目光,一名龙卫司女官不由得一股怒火直奔心头。
君辱臣死,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
一阵寒光闪过,一柄长刀直指曹观棋的头颅:“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你难不成要谋反不成!”
声若奔雷,响彻大殿。
坏事!
我的姑奶奶,你是真不知道他的手段啊!
不少熟知曹相的大臣都清楚,曹相有两个“逆鳞”千万不要去触碰。
第一:不要打断曹相之言。
第二:不要质问曹相之举。
曹观棋收起来如沐春风的笑容,眼神微微看向了那名女官。
一字一句的吐出。
“是又如何!”
嚣张!
狂妄!
话声一落,春雷乍起。
顿时,听得殿外马蹄声铠甲声响彻。
这动静,无疑是曹观棋的嫡系王牌军队——黑骑。
诸位大臣这才知道,那位权倾朝野的曹相又回来了!
龙卫司全员戒备拔出兵刃,将女帝围在当中。
宋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曹观棋真反了?
他不惜装病骗过先帝,后隐忍蛰伏如此之久,难道仅仅为了在举行朝会的时候兵变?
可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将危险扼杀在摇篮!
为什么?
宋婉不明白!真的不理解。
“御林军何在!”
“御林军何在!”
整座宣政殿乱作一团。
宫女太监高呼救驾。
文武百官三分之一的人员都开始退到两旁,生怕被曹观棋看不顺眼给一刀宰了。
还有三分之二的官员,则是来到了曹观棋的身后。
“拜见曹相。”
原本以为经过新的一轮洗牌,青衣党已经名存实亡。没曾想在多方政斗之下,竟然有多数的官员投靠了青衣党。
暗流涌动,隐忍蛰伏,就是为了今日的朝会夺权。
先皇在世时,青衣党也不过三分之一,现如今青衣党一家独大。
整个朝堂,还有谁是曹相的对手?
唯独只剩下右相刘彦章以及兵部尚书萧信。
站在原本的位置,一动不动,眸子竟是难以置信之色。
“好手段啊!曹相!”
“就连御医都被你蒙在鼓里。”
“恐怕先帝都被你骗了过去。”
庞统心中震惊交加的同时,更是坚信了父亲的告诫。最后还是曹观棋的方向鞠躬行礼,他的举动无疑不是表明了立场————淮东派系——退出夺权。
曹观棋也是看着庞统微微点头,这个答案,似乎早就如他所料。
“曹公,可真是要谋反不成?”
一向秉持稳重的刘言章开口了。
淮东退出,接下来就是西陵和青衣的交锋。
曹观棋漫不尽心的抬起了右手,殿外的黑骑瞬间停下了脚步,彷佛按下了暂停键。
宣政殿无比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宋婉俏脸寒霜,瘫坐在龙椅之上,两只手藏在宽大的龙袍之内,指甲已经嵌入肉中都不曾察觉。胸腔里涌动的怒意,双腿传来的阵阵颤栗,几乎要让她处于崩溃边缘。
她不断的暗示自己,让愤怒打破恐惧。
面对曹观棋的恣意妄为,初登帝位的宋婉忍无可忍,但,她忍住了。
计划,要一步步来。
“健公。”
“此言差矣。”
曹观棋声音不平不淡的响起。
“宣读圣旨吧。”
圣旨?
什么圣旨?
难不成世宗皇帝还遗留了圣旨?
诸位大臣纷纷想到,世宗驾崩的前一晚,史官记载秘密召见了曹相。
难不成就是那时候!
看到门外那道纤弱的身影,诸位大臣心中颤栗。
被搀扶着的老太监,手中拿着黄金丝绸礼盒,世宗皇帝的秉笔太监:海大富。
可他不是在世宗皇帝驾崩后就死了吗?
还是右相派人查明的死因?
这其中不言而喻.....
“尊,世宗皇帝口谕。”
海大富尖嗓响起的那一刻,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动静。
文武百官跪拜行礼,就连在龙岸上的宋婉都跪了下来。
“今朕年届六旬,在位十年,实赖天地之默佑,非朕仁德所至也。
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亦欣然安逝。
为久远之国计,以左相谏言,太祖皇帝之子端王之女宋婉,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左相曹观棋辅政,任相父,教导新帝。
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一向保持沉稳的刘言章,此时却是再也按耐不住。
只觉得气急攻心,喉咙一热,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文武百官都处在震惊之余,哪里还顾得上刘彦章的情况。
曹观棋整理了衣袍,然后向着女帝宋婉龙椅跪拜。
“微臣曹观棋,参见大魏女帝。”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黑骑也是如出一辙,高呼万岁,一浪接过一浪,响彻了整座皇宫。
宋婉深吸一口气,按捺身子轻微发抖,声音都有些发颤:
“左.....左相免礼。”
“微臣因事耽搁,故未能及时拜见女帝,还望恕罪。”
说这句话的曹观棋已经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龙岸的下方。
宋婉恨不得当场下令,让龙卫司砍死这个奸臣。
但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曹观棋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不能不作为。
压下心中的躁动,盯着曹观棋深邃的眼眸,强行平淡道:“左相勿需多礼。”
曹观棋见状,也不再言语,而是扫视殿内群臣。
压抑的气氛开始弥漫。
胆寒,心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众人从来没觉得时间有一刻竟过得如此之慢。
“先帝遗诏,命我辅政。”
“大魏官场纳污藏疾,对新帝治理极其不利,故....”
“本相决意废除丞相制,与六部建立内阁,直接对陛下负责。”
一语激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