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沐元瑜即将迎接她两辈子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
跟她的便宜爹就她未婚先孕一事展开既不亲切也不友好的会谈。
滇宁王妃见她脸色红白不定,
从旁安慰道:瑜儿别怕,
我就在旁边陪着你。
沐元瑜分神嗯了一声,
她倒不是怕,
只是这份尴尬之情无法消减。
到了前院书房,
滇宁王妃在外间止步停下,
是监督也是把守,
毕竟接下去里间的对答肯定是要绝对保密。沐元瑜独自走进去,硬着头皮行了礼:父王。
滇宁王这回是正经坐起来了,他半靠在床头,
点点头:你现在不同往常,不要站着了,坐罢。
沐元瑜心里一跳——怎么个情况
这气氛也太和平了吧
她母妃那样宠她,
知道后还戳了她的额头呢。
她有点局促地找了张椅子,
挨着椅边坐了,背脊因为心虚下意识挺得直直的。
滇宁王干咳了一声:这个,
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沐元瑜忙站起来:是。
滇宁王训是训她,
然而口气一点也不重,
她生不出逆反心理,
老实认了这错。
滇宁王:……他抬了下手,知错了,
就坐下吧。
沐元瑜:……
她很摸不着底地坐下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迷之尴尬。
找大夫看了没有大夫怎么说滇宁王飞快进行到了下一个话题,
他先前还没来得及问滇宁王妃这些细节。
看过了,
就——还不错。沐元瑜低声答。
滇宁王点头:嗯。停片刻问她,你跟那个二殿下关系究竟如何你如今这样,
是一时糊涂还是怎么说
我不是一时糊涂,沐元瑜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怕刺激着他,下一句声音就放得更轻而飞快,我现在也不后悔。
滇宁王倒是没有什么额外反应,不知是没听清还是真的就无所谓,只道,你有身子的事,二殿下知道吗
沐元瑜有点无语:——肯定不知道啊。
滇宁王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又干咳一声,带了过去,继续问她:以你对他的了解,他知道了之后会如何反应
会开心吧。沐元瑜不大好意思地道。
爹跟娘还是不一样,她要是跟滇宁王妃谈论这些话题,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障碍。但滇宁王不知怎么回事,非盯着她问,她也不好不答。
滇宁王却跟她再确认道:你确定吗
还要追着问——
沐元瑜受不了了,索性直言道:确定。我临行前要找大夫开药,他没让。
总算滇宁王没以打破砂锅的架势再问开的什么药,沉思着另外起头道:他在京里,好像是不怎么讨皇上的喜欢
这个话沐元瑜不大爱听,道:没传闻里的那么坏,我觉着比我在父王跟前要好些。
滇宁王这下被噎了个结实,瞪眼要反驳,回想过往,自己也说不出口对沐元瑜如何宠溺,只得道:父王也是有不得已之处——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跟我记仇不成!
沐元瑜捏着手指不语,过一时道:二殿下那里也是过去的事了,他放走了我,如今皇爷怎么看他,也是不好说了。
坏不到哪去。滇宁王却是笃定地道,皇上这当口拆穿了你有什么好处你看京里至今风平浪静,没有你妄为欺君的消息流传开就知道了,皇上应当是以大局为重,掩下了此事。
皇爷暂时忍下了我,跟忍二殿下不是一回事吧倒是很有可能碍于大局这口气不能出在她身上,而一股脑全发到了朱谨深那头去。
原来大概是如此的,不过现下,情况又不一样了。滇宁王很有深意地望向小女儿,父过,以子平。
沐元瑜一下抬起了头,她在正事上跟滇宁王还是有默契在,立时抓到了他的思路:父王的意思是——将我有孕的事告知皇爷
不用这么急,毕竟未知男女。但是二殿下那里,是可以去信一说了。滇宁王指挥她,你现在直接给二殿下写信不妥,他必定受着监控,你可有别的能接触到他可以将信转交给他的人选若没有,我来想想办法。三丫头和六丫头嫁在京里,或委托她们也可。
沐元瑜瞠着目——她这是什么爹呀!居然已经在想着如何利用她有孕一事谋取利益了,怪不得他这么平静,都不生气!
她残余的一点因为要跟父亲谈论此事的难堪也没了,滇宁王完全不是寻常父母的脑回路,她实在也用不着有什么羞涩。
找三姐姐和六姐姐不妥,她们没有和二殿下搭线的门道,况且都知道是我们家的姑奶奶,忽然跟殿下来往上了,有心人能看得出不对。沐元瑜思索着道,我和殿下的伴读还算相熟,可以先寄给他,他常要见到殿下,转交一下谁也不会知道。
滇宁王想了下:经了外人之手,用词就要谨慎了。
这不难。以朱谨深的聪明,略点一下他就知道了,完全不用明说。
沐元瑜只是犹豫着,真要这么快就告诉他她知道也不过是昨晚的事,今早才下了留下的决定,至于下一步要如何走,她还没有想呢,不想滇宁王倒是已经飞快地想到她前头去了。
 
她就道:时候这样早,不用太着急罢不如缓一缓,我再想一阵子。
滇宁王哼道:你不着急,只怕人家着急。他那个年纪,老大不小了,说一声成亲随时可能就成了,到时候你再找着他算后账去就不成亲,也保不住有别的女人。可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告诉了他,给他紧紧弦,叫他知道风流账不是好欠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乘早收拾了。
他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沐元瑜摸摸鼻子,不过想一想,那是从前,以后她不在了,朱谨深会不会叫别的更好的姑娘乘虚而入,她实在是不敢有一定不会的信心,滇宁王这个话说得不好听,但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她不觉得自己必须要嫁给朱谨深以全名节,也不想拦着他从此都不婚娶,但是起码,她不想这么快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管不到他八十岁,管这几年还是可以的吧——她在心里悄悄想。
滇宁王不管她说什么,道:这件事你记着,信尽快去写。
出于个人的小心思,加上此举可能会对朱谨深有所帮助,沐元瑜还是点了头。
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滇宁王带着点自语地道,皇上再恼我沐家欺瞒于他,他自家的血脉承袭了这王位,他总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沐元瑜略有狐疑,以滇宁王先前问上她那些朱谨深的事,总觉得他的打算不止于此。
她就试探着道:若是个女孩儿,父王意欲如何
滇宁王的脸不觉就黑了——作为半生都在追求儿子,最终却只是左一个又一个生女儿的岳父命,他对生女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以至于很不愿意去想。
那就再说罢!他生硬地道。
沐元瑜不乐意了:女孩儿怎么了,父王不喜欢,我喜欢,母妃肯定也喜欢。
滇宁王不想这当口跟她吵,皱着眉头道:好好好,你们都喜欢,我也没说什么嘛。
转了话题道,年前给你拿过去的那些东西,你叫人拿回来给我。你现在这样,不要操劳了,好好养着去。
沐元瑜争取了一下:我没觉得有哪里不适,仍旧可以替父王分忧。父王病着,才是该好生养病。
我养不养,无非这样,有点事情做,还振作些。滇宁王坚持道,你如今这个身份用不了多久了,去跟你母妃商量一下,换成七娘回来罢,府里现在人少,口舌也少,想个说辞容易得很,事不宜迟,我看这几天就办了。
七娘就是沐元瑜作为姑娘时的排行,这说辞确实不难想,无非是她流落在外时或是嫁过人或是跟谁私定了终身而已,她在寺庙祈福也祈得差不多了,正可以接回来,而因为没有夫婿就大了肚子,总归不是件光彩的事,滇宁王夫妇不愿让她出去交际也是合理之事,如此她连人都不必见了,只安心窝在府里养胎便是。
唯一的问题是,作为世子身份的她同时不能出现,须得想个去向。
有人问起,就说你领队出去追查余孽了。告诉你母妃一声,别说漏了。滇宁王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沐元瑜应了,说到底,云南是沐家的地盘,可腾挪的余地太大了,她露馅也是露在京里,在云南十来年都好好的。
至于柳夫人,余孽花十数年之久只为下她这一颗钉子,以有心算无心,滇宁王上当是无可奈何之事,并且这种情况下,他从始至终留了一手,在柳夫人生下独子的情况下仍旧对她保留了以女充子的秘密,已是很有忍耐力了。
若不然,柳夫人将这一点爆出去,现在南疆的情形会更坏,他们也不能安坐在这里谋算下一步了。
想到柳夫人,沐元瑜提了一句:父王,昨日午间我接报,有人在喀儿湖附近见过一行商客,中间似乎有如柳夫人一般的人,只是经过了乔装,不能确定。倘若属实,柳夫人母子此刻恐怕已经离开南疆境内了。
滇宁王的脸色难看起来,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一会道:我知道了,你不要管他们了,安心去休养吧。
沐元瑜应声要退出去,滇宁王追着说了一句:别忘了写信。
——是。
平安携滇宁王妃出来,替她掠阵的滇宁王妃回去荣正堂,处理一些家事,她则走去自己的书房,一边安排着让人把资料搬回去还给滇宁王,一边琢磨着信要怎么写。
告诉朱谨深她有了他们的宝宝——想一想,这件事还挺有意思的。
大概能吓他一大跳。
毕竟他当时说不会这么巧呢。
沐元瑜想来想去,不觉微笑起来,待忙碌着的下人们都离开后,她也想得差不多了,就在窗下提笔。
通篇她没写什么有意义的话,写的也不长,只是普通寒暄,乍看上去,跟朱谨深还不太熟似的,落到任何人手里,都绝看不出有一点不对。
只是最后的落款时间,她没有写今天,而是写了那一晚。
此时已经流行花笺,殷实一点的人家,书信都不会用光秃秃的白纸,或是印有不同色彩的彩笺,或是花鸟鱼虫山河大川的花笺,一般风雅的买着用,特别风雅的自己画。
沐元瑜不属于文人雅士那一拨,不过这张纸上,她格外自己画了点花样。
斜斜一枝石榴,连枝带叶,横在信尾处,最大的那一颗石榴,恰与日期隐隐叠在了一处,是她特别走去荣正堂借了滇宁王妃涂指甲的凤仙花汁涂的,又大又红,饱满的鼓胀开来,裂口处好似一个小儿的笑脸。
她的画技普通,但这一颗石榴,实是用了心力画的,看上去,可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