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不蠢。
他知道这件事中，他的大儿子也有手笔。
没有动手，也是帮凶。
“叫军医给二少帅治伤。不用休养，上药后直接送去军政府大牢反省，由大少帅亲自审问。”督军吩咐。
他还是把这个权力给了沈聿青。
残害手足，这事万万不能传播出去，不然总有人会以此做文章。
沈聿青手下的兵嘴巴最严，连他都不能撬动半分。他这个大儿子平时吊儿郎当，做事却从不含糊。
这事交给沈聿青办，他放心。
督军说完这句话，没再看沈如也一眼。
他这个二儿子，让他既气愤又失望！
他转身往门外走。
沈聿青环胸而立，军靴在地上轻轻打着节拍。
军靴扣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沈如也被督军踢了好多脚，听到声音身体不由自主的蜷紧了。
看着趴在地上如丧家之犬的沈如也，那双眸子里只剩淡漠。
他嗤笑一声：“滋味如何？”
沈如也吃力的偏过头。
他的眼睛充了血，死死的盯着他。
那双眸子里有气愤，有不甘，有汹涌恨意，只是慢慢的，突然淡了下来。
他的眸子慢慢眯了起来，唇角也不屑的扯开了笑。
他在笑。
眨眼间，他脸上的表情又是痛苦不堪，眉头蹙成了结，好似只是错觉。
沈聿青抬步刚要问他，督军在门外叫他。
“沈聿青，你出来！”
他停住脚步。
深深的看了眼瘫在地上的沈如也，还是转步跟着出去了。
督军回来时，已经命人将沈如也的院子团团围住。
两步一个军官，将院子围得密不通风。
兄弟自相残杀，他盛怒之余，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外扬。
这些都是他的亲信，自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督军背挺得很直，大步走出了沈如也的院子。
只是刚出院子，他弯腰又是大吐一口鲜血，他扶住了墙。
他怒火攻心。
沈聿青见状，上前一步搀扶住了他：
“督军！”
督军摆了摆手，随手擦掉了嘴上的血。
他再次站直身体，屏退了身边的军官。
他一声不吭的往前走。
沈聿青跟了上去。
到了无人空地，督军突然旋身，抬手一巴掌甩了出去：“胡闹！”
他重声呵斥。
这一巴掌打实了，督军微不可见的愣了一下。
他这个大儿子平时泼皮无赖的很，别说一巴掌了，他连他的袖子都摸不着。
没想到，这一巴掌却打到了。
沈聿青没有躲。
督军很快反应过来，他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你自己做错了！早知道他要杀你三弟，你竟然眼睁睁的看着！”
“您觉得我应该如何？救下他？”
沈聿青抹了把脸，冷笑一声，“令牌我给了您，凌耀坤的亲信我也带给您了，事实胜于雄辩，还需要我告诉您吗？”
督军不语。
沈聿青站在他的对面，不因他的一巴掌而折腰，连脸都不曾偏一下。
他站的笔直。
督军想到沈聿青小时候，人还没枪高时就跟着他上战场，凭借着一股莽劲立了军功。
身上被刀子捅了不哭，被枪打了也只是咬牙，只有清理战场时看着死去的那些兵会掉眼泪。
事后，督军还是会教训他一顿。
他太莽撞了，做事不计后果，出了差错就要命。
他这个大儿子长大了，行事仍旧莽撞，果断狠厉，更是锋芒毕现。年轻时吃过莽撞的苦，这几年心性成长，几乎没出过任何差错。
督军私心最喜欢自己的大儿子。
沈聿青最像他年轻的时候！
又想到他小时候受训时，也是站的笔直。
督军叹了口气。
他知道，沈聿青受这一巴掌，是因为他确实眼睁睁的看着沈林洋死了。
沈林洋是督军的儿子，也他的兄弟。
这巴掌他应该受下。
只是，受了这一巴掌，并不代表他认为自己有错。
“您不想说，那我说。”
沈聿青开口，“我的两位好弟弟和洪门合作，勾结了外面的军阀想要杀我，他们可从来没有手足之情，更没有考虑过督军您的立场！”
督军唇瓣抖动了两下。
他将儿子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以前有儿子为了帝王之位斗得你死我活，如今他是江南的大帅，几个儿子终有一日也要反目成仇。
看到凌耀坤亲信出现在他的军营里，他就已经知道了。
沈林洋勾结了日本的间谍，沈如也勾结了北地的军阀，这些事情，督军一并都想要替儿子遮掩下去。
而他的两个儿子，却没有考虑过他作为江南大帅的立场。
督军年轻也杀伐果断，他没有妇人之仁。
话摊开来说，他也再说不出“他是你弟弟，就算他要杀你不也是没有杀成，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这种话。
只是，到底是儿子没了。
督军深深的沉了口气。
他今天，叹了好多次气。
他这个二儿子，他也是到现在才看清他的面目。
他还以为他不争不抢，没想到他才是这背后的那双手。
他自己也知道，就算沈聿青这次提醒了他，沈如也的那双手，还是会毫不留情的掐断沈林洋的脖子。
甚至有可能，掐断沈聿青的脖子。
作为督军，他愤怒不已。作为父亲，是他的失职。
“你好好审，让他吐出来。”督军最终说。
“是。”
督军看他。
他的目光深沉，片刻后才再次开口：“林洋死了，我如今只有你和如也两个孩子了。如也以后做了什么事，你也别赶尽杀绝了。”
很长的一段沉默。
“知道了。”
再开口时，沈聿青已经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整了整身上的军装，懒洋洋开口，“您要是不想他翻出风浪，不如直接把他锁在家里，一了百了！”
督军怒气冲冲瞪了他眼。
这跟废了个儿子又有什么区别！
“练兵之事我交由旁人去办，林洋的后事赶在年前办了。”督军说。
沈聿青说是。
督军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脚步沉重，走远时背影佝偻了一些，好像在转身的那瞬间就老了许多。
沈聿青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年轻时以督军为榜样，一直以为他身强体健。如今再看，他的身体似乎早不如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