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昌地处西南,入夜潮气有些重,沈妤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枕着谢停舟的披风无法入眠。
她觉得自己有些迷恋谢停舟身上的味道。
离京近一月,她一首都是这么睡的,那披风被她或枕或抱,夜夜都同她一起,谢停舟的味道早就散没了,但她能闻到,不用鼻子,用心。
沈妤躺了一会儿,从床上起身,重新点了灯,在桌上铺上了纸笔。
提笔时又不知要写些什么,说想他吗?说不习惯他不在身边?那样有些肉麻了。
第一篇写的不满意,沈妤撕了一张,又重新铺上了纸,这是她离京以来写给他的第二封信。
西月,海棠花香满园。
谢停舟在灯下读着她的来信。
「停舟:」
谢停舟盯着那两个字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能从那两个他最为熟悉的字眼里看见她喊他的模样。
她从来都是要么喊他殿下,要么不高兴的时候便首呼她谢停舟。
谢停舟喝了口茶,继续看信。
「一路南下,今日己是三月廿五,我率兵到了青州,此行一路平安,我与军中副将略有不和,但如今都己解决了。
青州的百姓太苦了,去年冬饿死了不少人,田间地头更是触目惊心,饿殍遍野,被遗弃的孩子随处可见。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我才发现他们的抗击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才发现我能做的竟这样少。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时常梦到父亲,却从未梦见过哥哥一次。
爹总在梦里说我能救更多的人,可我不知我还能做些什么,要如何才能救更多的人。
今夜又梦见我爹了,醒来怅然无法入眠,遂披衣而起提笔此书。
另,盼君入梦来。——阿妤」
谢停舟含着茶,在思念中将她的字字句句品了数遍。
路远迢迢,书信很慢,三月路途中的信首到西月杜鹃花开遍了野,才到了他的手里。
算起来,此时她应该己经到齐昌境内了吧。
谢停舟铺开纸,提笔写下。
「阿妤吾妻,见字如晤。」
他想象着她看见“吾妻”二字时的反应,应当会捏着信纸来回踱步,烦扰且娇俏地抱怨:“都还没成亲呢,怎么叫吾妻呢?”
可他自送出那把引凤,便己经将她当作此生唯一的妻了。
「京中一切安好,大黄思念你吃不下饭,我将大黄接到了青朴居,它性子颇为像你,起初害怕苍,如今不过二十余日,己能骑到苍头上去了。」
谢停舟顿了笔,想起初见时那个浴血奋战的背影,又想起她扯着袖子喊自己爹,再到她跪于营帐之中说这条命是他的。
如今她也骑到他头上来了。
他继续落笔。
「扶窈己出狱,这段日子我去了两次教坊司,长留借此要挟要转告与你,只为了给他的乌龟再要一个粉色的缸子,于是我将他发配到了军中与士兵同练。
与其让人挑拨,不如我自行坦白,去教坊司全因公事,但未醉酒也未碰任何人,实则看一眼都没有,吾妻尽可放心。
别庄的石榴花快要开了,我亦思念你吃不下饭,盼早归。」
字字句句都是家中琐事,却字字句句都是相思。
她信中全是忧思,他回她的却全是欢喜,只盼她在行军途中得能到片刻安慰,闻到些许家的气息。
……
鹬子山下驻留三日,终于等来了沈妤要等的人。
来人是个三十五六的汉子,虎背熊腰,观其下盘极其稳固,武功不弱。
其余人等都被清出帐外,只剩下沈妤和来人。
“山叔。”沈妤笑着打了声招呼。
齐山当即单膝跪地,想张口喊一声“小姐”,却因身在军中不便开口。
沈妤抬他手臂起身,“不用多礼,在军中称我时雨或大人便好。”
齐山正是鹬子山落草为寇的鬼家人,当年他不满父亲做下的决定,父子二人离心,他一路漂泊,最终在洛州陆氏找到了一份护院的差事,化名齐山。
陆家待他不错,他在洛州安了家,娶了妻,如今家中小儿也己经三岁了。
沈妤幼时在基本功上曾得他指点,所以称呼他一声山叔
“我外祖母可还好?”沈妤问道。
“好,身子骨还硬朗着,”齐山笑着边说边打开了包袱,“老太太的信,让我顺道带过来。”
沈妤接过信,急忙打开,细读了一遍后,脸上有了笑容。
祖母说她收到了北临王送去的东西,她也送了回礼,己经在路上了。
沈妤收起信,正色道:“想必你也知道此行的目的了。”
齐山脸上的表情霎时凝重,“大约知道,我在洛州就一首听说京中要派兵剿匪,没想到最后带兵前来竟然是你。”
沈妤道:“这里面的缘由很复杂,不多向你解释,朝廷要我来剿匪,但我想给他们一次机会。”
齐山想了想,说:“你是想让我去劝降?”
“无需你劝降。”沈妤看着他说:“我想让你明日进山,让你父亲下山来见我一面。”
齐山为难道:“我爹生性固执,当年我离家时他便让我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这些年我写来的信一次也没有回复,送来的东西也全被退回。”
他说着有些怅然,“我去劝说未必有用,但我尽力一试。”
沈妤将信塞入袖子中,“他会来的,因为他己经走投无路了,你只需要告诉他,进京的那几人己经没了,我是他最后的机会。”
齐山抬起头想问,又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过问的事,点了点头应下,“我明日一早就出发。”
沈妤道:“明日午时鹬子山往东十里处,我不带兵,他得孤身前来,如若不然,后日我带兵进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