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上海,气温闷热得惹人心烦。
柯虞盘腿坐在床上,垂眸冷盯着手机屏幕,表情越发不耐,最后干脆切了通红的挂断键。
不过两秒,电话铃声乍然响起,空洞洞地绕着房间回荡,好半晌才终于歇了。
随即便又是一条接一条弹出的信息轰炸。
服了。
柯虞仅是轻瞥一眼,便烦躁地将屏幕扣了个底。
三天了,责编梦梦为了劝她卖出版权,嘴皮子都磨出泡了也不肯罢休。
买家版权费用给得近乎天价,她不卖,舍不得。
《匿语》——从高二至今天,占据她青春八年时光的暗恋故事,叫她如何能忍心交出去供人魔改成烂大街的狗血言情剧。
那无异于在她心口捅刀。
“我还是习惯,藏在你的身边,不敢冒险,胆怯到荒诞……”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一次不通响二次,二次不通响三次——
听起来一次比一次急促,本是轻缓的歌声,此时响在耳畔,却莫名像是道催命钟。
柯虞忍无可忍,抓起手机看都不看就接了起来,“我最后说一遍!这本书的版权——”
“傻鱼,”
听筒传来的是一道年轻的男声,柯虞一愣,将手机移到眼前,确定了一下:商昀。
她收敛起怒火,语气平复如常,“是你呀,怎么了?”
商昀沉默片刻,终于才开口,语调一反往日,是没有丝毫活气的闷郁,
“江寻彦死了。”
“……”
“…什…什么…”柯虞手指猛然一颤,手机险些脱手。
她干咽了一下,哆哆嗦嗦地把手机重新贴到耳畔,不可置信地重复问了一次,“什么…?”
听筒传出的话音沉冷——
“死亡时间,9月20日0点1分左右。”
9月20日,刚巧是她生日。
……
临城岭海军区兵墓园——
是个大阴天,天色灰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柯虞跟在商昀后面走,眼神空洞空洞麻木,黯淡无光。
她没哭,
可眼眶却是明显红肿着。
哦,
刚刚痛哭过。
墓园里已经来了许多身着墨绿色笔直军装的人,而商昀带着柯虞一出现,四周细微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缘由,下意识噤声。
交谈的人不出声了,默哀的人抬起了头,碑前的人主动退让……
气氛一瞬沉寂下去,似乎空气都凝结。
柯虞一步步走向墓碑,那份气态悲怆枯寂,竟使得零散分布的人群皆不由行让,注视着她走近便退到一旁。
渐渐,整齐站了两排的人用高大身躯为她隔出来了一条笔直道路。
路尽头,只是那座崭新的墓碑。
仿佛冥冥中有丝线在指引她奔向命定的归属。
她走到了。
却只能与一张冷冰冰的2寸照片相望。
照片上是她悄悄拍过上百张高糊照片、小心翼翼偷偷藏在心底、心心念念了八年的人——
江寻彦。
照片上,少年的半身照身着笔挺军装,头戴规整大檐军帽,英姿蓬勃,意气风发。
他头发比板寸要长一截,整体不长不短,干净又利落,额前碎发浅遮的眉骨英挺,浓眉之下眼眸狭长,眼神坚毅锐利,透着股不一样的东西。
他浅勾唇角笑着,明显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剑眉星目,眸中的光亮灿若星辰。
那模样带着几分野劲儿,肆意张扬,洒脱不羁。
明明是这么美好鲜活的一个人……
怎么…突然就不能在世界上找到你了呢……
这种落差最是揪人心疼。
柯虞呼吸逐渐促乱,她身形缓缓滑下,轻抚照片上他的脸庞。
动作轻微细柔,一反往昔的粗暴,如羽毛飘盈……
一下,一下……
指尖传来的冰冷坚硬的触感刺痛了哪块儿温软之地,柯虞表情越发控制不住,她眉头揪拧作一团,紧抿的唇突然就绷不住,登然失声痛哭起来。
她额头抵在墓碑一侧,泪水汹汹,似积堵数日翻滚的洪水,一朝澎湃,迅猛摧毁堤坝,势要淹没一切。
也顾不得涕泪纵横的模样有多狼狈、众目睽睽之下有多丢人。
哭,
也只是哭,
一个字都不肯吐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身份为他悲伤,又有什么资格在他碑前落泪。
她只是泥土中一只躲躲藏藏的小蚯蚓,不为人察觉。
商昀静静立身于她身后,亦是红了眼眶,他别过头,装作自然的模样,抬手快速捻了下眼角,神情坚禀着肃穆。
极致压抑。
喉头总有吞不下的涩哽。
众人目光皆沉重凝视这片悲凄,有一两人领头,全场军人齐摘帽置于左手,陡然挺直脊梁,一致抬手敬礼!
柯虞察觉到,转头望着这整齐划一令人震撼的场面,心中热流涌动。
她哭着并笑了,侧首去看照片上的江寻彦,眸色从无生有几分欣然。
大家敬畏你是英雄。
你看见了吗……?
这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你好,你是柯虞吗?”
柯虞哭声一滞,转过头,泪眼婆娑地面向眼前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你,太好了!”姑娘泛闪泪光的眼眸一亮,目光惊喜,“我是江寻彦的妹妹,我叫江寻瑶。他有东西给你,你可以和我来一下吗?”
闻言,柯虞一愣,眼底刹那流露惊异之色,她怔豫片刻又指了指自己,“给我?”
江寻瑶认真点点头。
柯虞又去看商昀,商昀轻阖了下眼皮,“去吧。”
张阿伟嘿嘿笑道,明明很欠揍的表情却还要努力装做一本正经,丝毫不介意陈牧的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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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内灯火昏暗。
坐在对面的陈牧,此时却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