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对她而言需要很大的勇气, 话问出口,犹如骆驼卸掉了驮背的重物,那个瞬间宋黎感到无比松弛。
却也只是瞬间, 因为还没听到他的回答。
盛牧辞不易察觉地一怔, 看住宋黎的眼睛, 她那双眼睛当时有些迷蒙, 如迷途的鹿。
目光将她凝着。
顷刻后,他道:“你说了算。”
在这一幕的对视里, 宋黎呼吸放缓, 多日的郁结在慢慢消散,像染上了某种戒不掉的瘾, 只要和他有关, 喜怒哀乐都不由己了。
宋黎双唇动了动, 刚找回自己的声音, 突然留意到他身后有人靠近,举着手机躲在不远处的车后偷拍。
似乎是从超市里追出来的。
宋黎忽惊,二话不说拉住盛牧辞撑在门边的手,拽他上车, 门一关, 焦急地去唤司机,叔叔走呀快走呀。
车驶出去, 宋黎脸贴着窗往外面窥视, 怨怨丧丧地说:“就知道他们在拍你……”
她还抓着他手没松,搁在她腿上。
盛牧辞低头去看, 她的手又细又白,从外套袖子里探出半截,紧紧捏住他的四根手指。
“拍就拍了, 怕什么?”盛牧辞轻声,感觉到她手心触感凉凉的,很滑腻。
宋黎回过头瞪他一眼:“马上就有盛家老三当众殴打售货员的词条了!”
她凶巴巴的样子有一种久违感,盛牧辞静静听她骂,倏地笑了。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他的眼神看得宋黎渐渐难为情,她瘪了下嘴,嘀咕:“都让你说话注意点了……”
盛牧辞顿时就明白到,这姑娘只是在担心对他造成负面影响。他垂眼,笑意深了。
其实压根不在乎,盛牧辞却故意装出三分委屈:“那你也不说清楚,我这不是以为你在帮他说话么。”
“我管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我谁。”宋黎一脸无语,说完忽地察觉到,话又绕了回来。
她低咳,若无其事嫌弃红毛:“那个人……恶心死了。”
“我不是正要教训他?”因手被她握着,盛牧辞侧着身,人稍稍往她的方向倾:“你倒好,跑这么快。”
他开始算账了。
宋黎不占理,两只短靴悄悄并拢,小声解释:“因为我觉得,我在那儿的话你不会走的。”
“就不能拉上我一起走吗?”
“……拉不动你。”
“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他说得辞顺理正,宋黎很容易就被洗脑了,瞄了眼他,逐渐认为是自己的错:“那……下次我记住。”
盛牧辞淡哼:“还有下次?”
“……”宋黎不情不愿:“对不起行了吧。”
盛牧辞无声弯唇。
那种感觉从未有过,还挺奇妙的,有个女孩子能让你的心情忽上忽下,一秒闹别捏,也能一秒和好。
盛牧辞拇指指腹摩挲她手背,突然很认真地重新问了遍那天的话:“真的不喜欢他们叫嫂子么?”
那时宋黎回神,才反应到自己一直抓着他手,哪怕是寒冬,他的体温都总是滚烫的,手不知何时反握住了她,将她冰凉的手都捂暖了。
男人的温度惹得她指尖蜷缩了下,心也跟着一颤,宋黎没有抽回手,注意力全在他轻抚的指腹,气息都软了下来:“我又没说过……”
也是在那时,盛牧辞悟到实在没必要往深了去揣摩这姑娘的心思,她的心思太简单了,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倒是他想多了。
盛牧辞低头凑近,嗓音沉缓在她耳边:“那就是喜欢?”
怎么可能不心动,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她心都要跳出来了。
宋黎脸侧向窗,喃喃地哼了声。
看到她脸红了,盛牧辞一声轻笑,手臂靠上她的,离得更近:“喜欢我让他们叫啊,每天24小时轮着叫你,多大点儿事儿。”
“……”什么24小时,不睡觉的吗?
她抿着嘴角,分不清是羞是笑时,盛牧辞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她耳垂,低下的声音带出一腔缱绻:“就为了这么个事儿气我这么久?”
宋黎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混沌的还是清醒的,她清楚地明白这段关系已经不在他们的掌握范围内,完全失控了,但未来又像笼着一层云雾,朦朦胧胧寻不到方向。
也许是累了,她懒得再去纠结结果。
“你先不许他们叫的……”宋黎嗫嚅着。
她有点小无赖,盛牧辞笑,把责任推卸回去:“我那不是看你嫌弃么?”
这又是胡扯的哪门子话?宋黎不免无辜,回过脸微嗔:“我什么时候有嫌弃的表情了?”
盛牧辞笑而不语,瞅着她。
相视两秒,宋黎先落败,垂下眼,声音轻了:“你什么眼神……戴副眼镜吧。”
静着,忽地听他说:“我错了。”
没有谁能让盛牧辞心甘情愿地认错,他是个行不苟合的人,就是那些年在部队里都没有过。
可刚刚,他向她低头了。
温声细语地,毫无怨言地,对一件无关对错的事。
宋黎一扭头,就看见盛牧辞敛着眸,在看她的手。他手指慢慢往上,摸到她的腕,指腹抚摩,似是在感觉她脉搏的跳动。
手在他掌心里,被他瞧着,揉捏着。
宋黎本能地面热心跳,不敢和他对望,看看鞋尖,又看看自己垂散身前的发。
都不说话了,车内陷入一段旖旎的静。
宋黎晕乎乎地想着,司机叔叔为什么不把收音机打开呢,有一丁点儿声音都好。
好长一会儿都没动静。
宋黎吸气,轻轻叫他:“盛牧辞……”
“嗯?”他鼻息发出一点慵然的气音,还没想放开她。
宋黎喉咙都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呢喃声绵绵的:“你能不能让保镖,把我的菜买回来呀?”
盛牧辞挑眉看她,说,你以为我刚才没追上你是去做什么了?
在车里时,宋黎听得一知半解,但这个疑问在他们回到家后有了解答。
她那一购物车的蔬菜和肉,已经整齐装袋放在了餐桌上。
那晚是宋黎第一次在盛牧辞家做饭,也是盛牧辞第一次看到这姑娘做饭的模样。
房子里暖气很足,她脱掉了围巾和厚外套,里面是一件长款毛衣,紫色低领,到大腿的位置,踩着棉拖鞋,肤色打底裤显着一双细直漂亮的腿。
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在砧板上有条有理地切着土豆,一张精致的小脸低着,从盛牧辞的角度看,特别赏心悦目。
盛牧辞双臂环胸,靠在流理台,歪着头闲情逸致地盯着她看。
他的目光仿佛是有热度,让人难以忽略。宋黎被他看得心不静,处理着食材,时不时就要走一下神。
开了火,宋黎取下挂壁的围裙往身上穿,手摸到后背去系带,指间的带子突然被一双手轻轻抽走。
宋黎一愣,感觉到盛牧辞站在她身后,帮她系了蝴蝶结。但他没有退开,手指沿着她腰际往前,绕过去,撑到琉璃台,那独属男人的高大身躯抵上她背,他的休闲裤贴着她的丝袜,温柔又强势地把她圈在了两臂之间。
宋黎屏息,倏地动也不会动了。
燃气灶开着火,锅里的油温开始升高,在油烟机下逐渐冒热。
他头低下来,下巴轻轻压在她肩窝,温热的鼻息流淌过她后颈,惹来丝丝痒意。
“今晚吃什么?”他语气很轻,说话时,唇似有若无地有碰到她的耳廓。
一呼一吸全是他身上的烟草味,淡淡的,很好闻。宋黎从脸颊到耳根,陡然间和油一样被烧到灼热。
在这里这么久,那一刻是宋黎头一回深切地感觉到,孤男寡女住一起真的不安全……
很微妙。
明明一小时前,他们还不冷不热地处着。
才这么一会儿他就……有点儿危险了。
宋黎心绪恍惚着,回身往他胸膛推:“你、你别站太近,小心溅着……”
她耳朵一片通红,两只手很软,没什么力道地搡着他,像奶猫撒娇,粉爪子在他心上挠。
盛牧辞笑着,最后还是自己乖乖退开。
也就是几道简单的家常菜,但那晚宋黎有些发挥失常,她想,盛牧辞要负很大的责任。
前段时间的小矛盾神奇地烟消云散。
那天饭后,他们还一起出门溜十四。
两人出了白金公馆一路溜达到世纪广场,那里还是挺闹腾的,有流动店铺,有夜跑运动的,有手挽手散步的小情侣,还有老人家在练养生太极。
宋黎未曾与人在夜幕里一同走过南宜的街城,过去她以为,自己不会喜欢游荡在这片繁华里,现在来过才知道,这里有的都是平庸而细碎的日常生活。
汪曾祺先生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那夜宋黎牵着十四,和身旁的男人依偎走在喧闹间,忽然就意识到,她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不喜欢热闹的时候自己却没人陪。
宋黎抬头去看盛牧辞的脸。
城市的灯光如水潋滟,将他都映出了几分人情味,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现在这样……算是在谈恋爱了吗?
当晚宋黎辗转反侧,也不知道在左思右想些什么,将近12点了仍无睡意。
既然都失眠了,不如看会儿月亮吧。
宋黎气馁地掀开被,披着毯子往阳台走,门一推开,就在冬夜凉凉的空气中闻到了一丝醇香的烟味。
宋黎微讶,走出去,果然看见了隔壁紧挨着的阳台,倚在玻璃护栏前抽烟的人。
盛牧辞听见声响侧目望过去,他手肘搭在上面,指间夹着一支烟,青雾袅袅,将他轮廓利落的侧脸蒙得三分清晰三分氤氲。
一双眸子在夜里显得更漆黑邃远,瞧她片刻,他忽地笑了下:“睡不着?”刚抽过烟,他嗓音沙沙的,含着点哑,诱惑着谁似的。
成年男女都是一身睡衣在午夜相遇。
就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尤其还是今天。
宋黎脸没来由地一热,躲开他目光,“嗯”声往前走,也伏到玻璃护栏上,月光清透,柔柔照着她的脸。
“你怎么也没睡?”她眼波在夜空转着,声很轻,一开口呵出薄薄的白雾。
盛牧辞侧了侧身,换了个方向倚,为了好好看她:“在想事情。”
烟嗓带了些侵略性,语气又是莫测不明,让某件在这个半夜值得被他深思熟虑的事情,染上感性和暧昧。
宋黎若有所思,心跳着,问他:“想完了吗?”
一声低哑的笑随着夜风飘入宋黎耳中,宋黎望向他,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他眼里。
盛牧辞短发稍乱,微仰着头,咬住烟蒂重重抽了一口,弥漫的烟雾融散在夜色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宋黎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攻势变强了。
“想完了。”盛牧辞说着,唇边勾着别有深意的笑痕,揿灭那支烟,再抬头看她:“往后退两步。”
宋黎顿了下,不理解他意思,但还是照做。
都没来得及反应,宋黎刚站定,就见他单手撑住护栏,纵身一跃。
“盛牧辞――”宋黎吓得一声惊呼,才出声,他人已经矫健地翻过阳台,站到了她面前。
宋黎下意识把他的胳膊抓得很紧,讷了几秒,蓦地往他手臂打了一下:“你干什么呀!危不危险!”
盛牧辞想说这有什么,话还没出口,宋黎惊魂未定地瞪住他:“摔下去怎么办?你能不能听话点!”
笑看她顷刻,盛牧辞说:“能。”
他站在她面前,一副很乖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听她的,宋黎突然也就恼起不来了。
宋黎瞅着他,瘪瘪嘴嘀咕:“非要跑我这边来做什么……”
“不是失眠?陪你睡啊,”盛牧辞低头,看着她笑:“以后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