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和李氏顿时喜极而泣。
趁她们胡乱感谢神佛保佑的时候,谢清黎悄悄退出来,交待丫鬟年儿去煎煮要用的汤药。
洛太医见晋国公竟然真的醒来了,顾不上先前对谢清黎的轻视,神情激动地一把拽住她,两眼放光:“怎么这样神奇,这个尸厥之症要如何诊断?”
谢清黎淡笑:“此病是血气运行没有规律,阴阳交错无法疏泄,凶猛爆发在体表,就造成内脏受伤害。人的正气不能制止邪气,邪气蓄积,因此阳脉驰缓而阴脉急迫,所以突然昏倒而死,细心查看便能发现病患耳有嗡鸣,而鼻翼翕动。”
一旁的洛太医苦思一阵,猛地一拍手,大笑着拍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程太医正因先前对谢清黎的嘲讽而脸色涨红,此时在一旁沉默不语。
刚才他一口咬定晋国公已经咽气,现在却真的被谢清黎给救回来了,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火辣辣的。
萧珩的目光从谢清黎身上掠过,唇角微勾,只觉得她在谈及医术相关的事时,整个人沉稳而自信,即便在昏暗的房间里,也像是在发着光。
就像九天翱翔的凤,被困在深山里,却丝毫不掩绝代风华。
晋国公虽然醒来,但却没什么精力,勉强应付了几句就又陷入昏睡。
老夫人这才站起身,两眼还红肿着,脸上却带了笑,“还真是多亏了清黎,不然国公只怕就这么走了。好孩子,想要什么赏,只管跟祖母说。”
谢清黎轻轻摇头,“我本就是医者,见到病患自然应该尽心医治。只是祖父虽然醒来了,身上沉疴杂多,可能还要常常诊脉,方便及时调整药方。”
老夫人从前因为她的医女出身,心里总是带了轻视和厌烦,现在却是千百个庆幸。
因而听到谢清黎说需要出府,回她父亲的医馆里查找药典的时候,只思索了片刻就一口答应下来。
为晋国公在两胁下熨敷了煎煮好的药剂后,谢清黎就回了父亲的医馆。
谢兖见她时波澜不惊,坐在椅子上淡淡抬眉。
“我就说今日怎么一大早就右眼跳,没想到是你要回来。”
谢清黎挠了挠头,犹豫片刻后还是如实告知:“阿爹,我跟阿珩或许要和离了。”
谢兖迟疑片刻,从抽屉里取了个小包朝她扔过去。
谢清黎疑惑,“这是什么?”
“绝命散,拿去下到国公府的井中,连老鼠都留不下活口。”
谢清黎一噎,将绝命散又放回桌上,“阿爹,杀人是要偿命的。”
谢兖嗤了一声,“你当初背着我嫁给萧珩的时候,差点将我气死,怎么没想到要给我偿命?”
他话说得难听,得知她要和离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却还是为她出气。
听到他这么说,谢清黎鼻尖一酸,蹲下身倚在谢兖的膝头,瓮声反驳:“只要阿爹能活,就是要我的命也是应该的。”
五年前谢兖病危,救命的药方却独独缺了一味百年龙涎香,谢清黎遍寻不得。
在打听到这龙涎香被御赐给晋国公府,而国公府又急需一个冲喜的新妇之后,才十六岁的谢清黎就这样嫁给了重伤昏迷的萧珩,拿到了为谢兖救命的龙涎香。
谢兖醒来后得知唯一的女儿就这样嫁了人,胸中就一直怄着一口气。
如果说命运弄人,大概就是在她真的爱上了萧珩后,他的心上人却突然回来了。
她说要回医馆查找药典,其实不过是个借口。
毕竟要和离了,她也要为自己早做打算,不至于到时候让谢兖措手不及,万一他心火上冲牵动旧疾,可就麻烦了。
谢兖半晌才轻哼一声,“要了你的命,就留我一个孤家寡人,你倒是狠得下这个心。和离了也好,就当这几年做了场梦,尝了男女之情的苦,以后才不会再被骗。”
谢清黎点点头。
在医馆待到黄昏,眼见着天色渐晚,她才帮着谢兖闭了馆,回到国公府。
年儿早就在大门口等着了,见她回来,立马上前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道:“少夫人怎么才回来啊,表小姐已经到了大半日啦!她长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奴婢都不敢多看呢!”
陆若檀心里一阵钝痛。陆若檀一回来,她就该走了。
一进主院,还没走近,远远的就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
“若檀小时候天天追在阿珩身后跑,阿珩不理她,结果她在假山旁摔了一跤,头上就磕了个疤,小小年纪就破了相!”
“可不是,还是国公做的主,叫她大了嫁给阿珩做媳妇,才把她哄好了。”
“要不是造化弄人,若檀和阿珩早就成亲了……”
谢清黎的手指一紧,心口如针扎一般刺痛。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去,惹得所有人都尴尬,转身就想走。二伯母范氏却看见了她的身影,赶紧打住话头,扬声招呼她。
“清黎回来了?快点进来,若檀已经到了半天,你们还没见过面呢!”
范氏这一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都止住了话头,谢清黎只得攥着袖口进了屋。
老夫人拉着坐在她身旁的一个少女,向来严肃的面容也柔和了不少,“这是清黎,阿珩的夫人,成亲有五年了。清黎,这就是若檀,她是我兄长的孙女,你多费心照应些。”
谢清黎朝那名少女看去。
说实话,陆若檀生得很美,兴许是因为被流放的缘故,她纤细而清丽,一双翦水秋瞳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忍不住生出怜惜之心。
就连萧珩望向陆若檀时,眼中都带了浅淡笑意和宠溺。
陆若檀像是有些无措,看了谢清黎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小声道:“表……表嫂万福,我们刚才只是开玩笑的,我与珩哥哥有缘无分,表嫂千万别介意。”
谢清黎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一时间众人的脸色带了点意味不明。
老夫人心中虽然不舒服,但毕竟是自己的娘家侄孙女,还是拍拍她的手,“说的什么浑话!清黎是医家大夫,向来懂事贤惠,自然不会误解你们青梅竹马的情谊。”
陆若檀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表嫂竟然是医女吗?大夫治病,岂不是会接触到很多外人?我自小就养在闺中,从来都没有和旁人有过什么往来,真是羡慕表嫂能结交那么多的朋友。”
这话说得虽然婉转,却直接点明了谢清黎犯了世人最在意的男女大防的禁忌,在座的众人不免脸色就有些不虞。
民间女子或许没有多么看中,可她们都出身高门大户,自然把女子清誉看得比命还重。
谢清黎微微蹙眉:“医者眼中只有病患,并没有男女之分,不知道陆姑娘在流放的途中,也被护在闺中,一点都不见外人吗?”
罪臣举家流放,怎么可能还像娇小姐一样,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光是在去岭南的路上,就不知道看了衙役多少的脸色了。
老夫人开口就想训诫她,又想起今日她救回晋国公的事,看向陆若檀的时候神情就淡了不少:“你这张嘴啊,还是那样厉害。你不知晓清黎的事,少操些心吧!”
陆若檀被老夫人这么一说,像犯了错似的咬住下唇,眼眶微微泛红:“姑奶奶别生气,是若檀说错了话,以后不会了。”
见她这样委屈,萧珩眸光微闪:“若檀性子纯真烂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是没有坏心的,祖母又不是不了解她。清黎今天不舒服,气性大了些,若檀你别和她计较。”
老夫人点点头:“这苦命的孩子,在外面受了这样多的苦,还能保持着这份娇憨,也是不容易。”
陆若檀这才破涕为笑。
谢清黎垂着眸,许久才无声地苦笑。
即便她嫁给萧珩五年了,可是现在却一眼就能看出亲疏远近来。
所有人都护着陆若檀,她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就连萧珩,也在指责她在面对陆若檀的阴阳怪气时,不懂得忍气吞声。
跟老夫人告罪一声,谢清黎就想去看看晋国公的情况。
老夫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出了门,谢清黎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苦涩,朝晋国公的屋子走去。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后面响起,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牵住了她发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