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薇和姚涵卿赶到医院的时候，韦大夫正组织抢救。
姚涵卿边穿白大褂边跑进病房，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仪，“怎么回事？今天转出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吗？”
“不知道啊，突然就休克了。”韦大夫一边做着心外按压一边说。“我来。”宁采薇替换韦大夫进行心外按压，姚涵卿看着心电监护仪，镇定地指挥着护士：“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
“好，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护士小唐快速核对过药品名称剂量后将药物注入患者体内。
“动脉血气分析做了没有？”
“已经在做了。”小唐回答。
姚涵卿皱眉想了想，“给他测个血糖值。”
“好。”小唐取了一滴患者的指尖血滴入血糖仪里，几秒钟后仪器却发出了“嘀嘀”的报警声，显示屏上出现“high”。
“晚上给他喂了什么？”
小唐马上说：“按医嘱喂的流质营养液啊。”
“几点喂的？”
“六点，营养科按时送上来，我们都是按时喂的，一刻也没耽误。”
姚涵卿冷笑：“那就得问问这位患者那些不靠谱的家属了。”
话音刚落，病房外就传来了很大的响动。护士小柳的声音在病房外急道：“先生，里面还在抢救，您不能进去！”
一个男人粗暴的声音吼叫着：“你们怎么回事？！我就离开了半个小时不到，怎么我爸就要抢救了？我当初就说用不着做这个什么手术，你们的大夫非劝着我签字，现在我爸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外面的喧闹没有影响病房里的抢救，患者的心跳呼吸逐渐恢复，姚涵卿又说：“先上胰岛素泵降血糖，给碳酸氢钠250毫升静滴，推一支呋塞米利尿。”
“好。”小唐手脚麻利地根据抢救的口头医嘱用药。
二十分钟后，患者的生命征平稳下来。韦大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脸同情地看着姚涵卿：“卿姐，你做好心理准备，他的奇葩家属还在外头等着你呢。”
“没事，辛苦你了。”姚涵卿拍了拍他的肩膀。
宁采薇看了一眼床头卡，患者名叫孙福，63岁，问姚涵卿：“这什么情况？”
姚涵卿看着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胖得圆滚滚的老头，摇了摇头，说：“这老头患了将近十年的糖尿病，一直没规律用药，除夕那天一高兴吃多了弄了个酮症酸中毒收到了内分泌科，刚把血糖降下来又发了心梗，一检查还发现心脏好几根血管都快堵上了，家属一直觉得大过年的做手术晦气，好说歹说才让家属同意转过来，大年初一做了介入术后送进了重症，观察一天之后今天才转出来，家属肯定是偷偷给老头喂其他东西了。”
病房门口，姚涵卿对着孙福的儿子冷着一张脸，“说说吧，今晚偷偷给老爷子吃什么了？”
“跟吃东西有什么关系？！”孙福的儿子跟他爹的体型差不多，一脸凶相：“肯定是你们这手术闹的！我爸没做手术之前都好好的。”
“好好的？”姚涵卿冷笑：“你爸是怎么入院的你不清楚吗？酮症酸中毒休克还伴有心肌梗死，差点命都没了！你也敢说这叫好好的？”
孙福的儿子被噎了一下，气势上弱了一点，梗着脖子：“那我爸都抢救过来了，你们非要他做什么手术，如果不是这个手术，我爸今天已经出院回家了，还至于今天又踏进一回鬼门关？”
姚涵卿怒焰高涨，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将胖成球的男人拽进了办公室，这一幕刚好被赶来医院韩季霖和沈笑看到，两人一惊，连忙跑向办公室，却见宁采薇也在里面，她已经打开了电脑里的检查结果。
姚涵卿弯曲指节敲着影像图片怒道：“你好好看看！你爸心脏的这几条大血管都堵得差不多了！不做手术他今天不是出院回家，而是已经见了阎王爷了！”
孙福的儿子看着电脑上那明显的狭窄的血管，愣了一下，还想反驳。宁采薇在一边冷着脸说：“我刚才问过同病房的家属了，你和你媳妇今晚八点拿了一盅八宝粥来喂给了你爸，还特意说是加了红糖的，你爸吃了至少半盅。”
“是你们说他只能吃粥的，怎么现在还反倒把责任推给我们了！”
姚涵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门外沈笑跟着抖了抖，她吼道：“我们没跟你做健康宣教吗？！他一个糖尿病人能吃这么甜腻的东西吗？你爸这病就是吃出来的，我没跟你说过吗？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不好使？！”
“我看是蓄意谋杀吧。”宁采薇在一旁双手抱胸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把孙福的儿子惊得跳了起来。
他颤抖地伸手指着宁采薇：“你，你，你别胡说！”
宁采薇明明没有发怒，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我胡说了吗？你明知道你爸不能吃甜食，还在八宝粥里加红糖，不是蓄意谋杀是什么？”
“我，我爸，我爸就爱吃甜的，他住院这么些天你们都给他喂那些猪食一样的东西，他能吃得惯吗？我就给他喂点他喜欢吃的东西怎么了？”
“行，签字出院吧。”姚涵卿拿出病历本。
宁采薇也适时打印好了一张自动离院告知书递了过去，“你觉得我们虐待你爸，那你就带你爸回家吃好的喝好的吧。”
孙福的儿子看着那张告知书的内容，彻底哑了火，“你们给我等着，治不好我爸我要你们都好看！”他撂下一句不太有底气的狠话狼狈而去。
办公室里的宁采薇和姚涵卿对视一眼，默契地伸手击掌，又搞定一个奇葩家属，办公室外的韩季霖和沈笑也被这两人的默契和手段逗笑了。
危机解除，她们还没忙完，韩季霖和沈笑也没进去打扰她们，出去外边转了一圈，沈笑“啧啧”两声，一脸沉重：“我觉得咱俩要走的路铺满荆棘啊。”
“打算放弃了？”
“怎么可能？我在想应该把她们挖掘过来，这俩是谈判高手啊，一唱一和，要气势有气势要谋略有谋略，什么单子不能拿下。”
韩季霖摇摇头不太认同：“她们最适合的还是心外科大夫这个职业。”
将21床手术患者送入重症监护室，姚涵卿和宁采薇松了一口气。回到科室就见值班的护士小唐朝她俩笑得很诡异。
姚涵卿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中什么邪了？”
小唐笑得更加神秘兮兮，朝医生办公室门口抬了抬下颌，“卿姐、薇姐，有个大惊喜在里边等着你俩哟。”
“神神叨叨的，今天太忙，疯了吧。”姚涵卿瞥了她一眼，宁采薇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两道西装革履英俊挺拔的身影矗立在窗前，难怪小唐会笑得这么诡异了。
宁采薇和姚涵卿齐齐一怔，没想到他们俩会一起出现在这里，同时问：“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韩季霖朝宁采薇说。
“来慰问下你。”沈笑朝姚涵卿说。
“我谢谢你！”姚涵卿没给他好脸色，伸手一摸衣兜，眉头一皱：“我手机落在重症了，我下去拿。”
“我陪你去。”沈笑自告奋勇。
姚涵卿懒得等电梯，转眼就下了楼梯，她想甩掉沈笑，走得有些急，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一句道歉还没说完，她看清了眼前这个人，一个头两个大，简直就是冤家路窄！见他也穿着白大褂，没好气地问：“你怎么在这？就算你值班，这个点不是会诊时间吧，姜大夫！”一天在外科楼撞见他两次，姚涵卿都怀疑他是专门来堵她的了。
姜靖的声音有些无奈：“我妈妈在肝胆外科住院。”
姚涵卿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愣了一下，很诚恳地果断道歉：“对不起。”
两人一时有些尴尬，沈笑适时出现，来在姚涵卿身边，怨责中带着温柔：“手机能有多重要，跑这么快，也不怕摔着。”
姜靖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这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英俊男人让姜靖瞬间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周围的气温瞬间降到冰点，姜靖的眼神里仿佛带着刀，沈笑神色稳若泰山，姜靖的眼刀就好比砍在了一团棉花上。
知道姜靖已经误会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误会了更好，姚涵卿忽然伸手握住沈笑的手，掌心相对，非常自然地与他交握。沈笑反倒愣了一下，姚涵卿笑着地跟他介绍道：“这是我们医院的同事，消化内科姜大夫，刚才差点撞到他。”
沈笑作为情场老手演技高超，当即对姜靖道歉：“不好意思，家教不到位。”说罢宠溺地伸手将姚涵卿的一缕头发掖回耳后：“都说让你慢点也不听。”
“走了，今天我值班，手机不能丢。”姚涵卿拉着沈笑下楼。两人亲昵的姿态刺痛了姜靖，他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定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一下了楼，确定姜靖看不到也听不到，姚涵卿立刻丢开了沈笑的手。沈笑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突然被人当成瘟疫，落差巨大，“喂，你这过河拆桥也太快了吧。”
“对不起，谢谢。”姚涵卿面无表情地丢下五个字就走了，沈笑目瞪口呆，她这打发人的姿态比他这个情场老手利落多了。
沈笑看了看自己已经空了的手心，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的温度，姚涵卿的手不似那些名媛小姐一般留着长而花哨的美甲，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手心温暖，食指左侧与拇指上有薄薄的茧，那是手术刀留下的痕迹。
沈笑忽然想到了一句以前他很不屑的话：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关注到她/他身上及周围的一切细节。仅仅只是拉了一下手，手心相对的细微触感就毫无阻隔传进了他的心里。
姜靖，刚才遇到的那位大夫就是她的前男友，长得还行，据说也是非常有前途的青年医生。在沈笑得到的消息里，姚涵卿和姜靖预计过了年就会结婚的，可姜靖因为跟科内的一位护士有些暧昧导致了姚涵卿与他分手。
看姚涵卿刚才的态度，两人复合应该是没戏了。沈笑弯了弯唇角，他决定回去就换手机，之前手机里的某些聊天记录和某些异性联系人是不能再出现了。
姚涵卿拿着手机回到科室时，宁采薇和韩季霖已经回去了，今晚还是她值班，忙碌了一天，她交代了值班护士要关注的重点病人后就打算洗洗睡了。
忽然，她想起了姜靖的话，姜靖的妈妈在肝胆外科住院。姚涵卿又重新打开电脑，搜索了姜靖妈妈的病历。
诊断：胆囊结石。
还好，姚涵卿松了一口气，不是严重的疾病。她打开微信找到花店老板预定了一束鲜花，即便没有正式见过面，她也应该去看看老人家。
一夜无事，早上交完班后，姚涵卿拿着鲜花去了肝胆外科。在病房门口看了一眼，32号病床只有姜靖妈妈一个人在，她淡定地微笑走上前打招呼：“陈阿姨。”
姜靖妈妈认出了姚涵卿，惊喜不已，拉着她的手说：“你怎么来了？”
姚涵卿把花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温和地笑着：“来看看您，不好意思，您来住院这两天我没能过来。”
“没事，阿姨不是什么大病。本来以为今年你们俩会来家里，阿姨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年前阿靖打电话说你俩都很忙，没法回来过年，我跟你叔叔两人吃多了些，这老毛病就犯了。”
姚涵卿微微皱了一下眉，听这话里的意思，分手的事姜靖还没跟他家里说？可姜靖妈妈还在病着，她也不好直接说，只能提前给她打点预防针，“阿姨，我们这份工作就是这样，忙起来昏天黑地不着家，什么都顾不上。”
“唉……”姜靖妈妈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姚涵卿的手，“是啊，没节假日没有正常休息，你看你都瘦了。小卿啊，阿姨没什么文化，不懂大道理，可是女人啊，不管能力再强总归是要回到家庭的，有孩子以后更是围着孩子转了。若是结婚以后还是这样的工作状态，你怎么吃得消啊。”
又来了，姚涵卿没有生气，因为已经分手了，这些话就当时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以前视频的时候姜靖妈妈也是认为医生这份工作太忙碌，照顾不了家庭，话里话外都有想让姚涵卿辞职的意思。当时她不在意，现在就更不用在意了。“阿姨的意思是想让我辞职做家庭主妇？”
“这个社会男性比女性有优势，女孩子在外边打拼非常辛苦，做家庭妇女也挺好的，照顾好丈夫老人和孩子，也很有成就感，女主内男主外，让男人去挣钱就好了，女孩子家何必在外边忙得昏天暗地呢？”
姚涵卿笑了笑：“阿姨，我听姜靖说您婚后就一直没有工作，在家当家庭主妇到现在，我想问问您，叔叔有给您发过工资么？您在家做家务做得腰酸背痛叔叔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难道您心里没有一点委屈？您几十年辛劳地为家庭付出得到肯定了么？”
“这……”姜靖妈妈犹豫了。
“家里的人都认为您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吧？就因为您没有工作，没有工资，伸手向叔叔要钱，您在家里的地位就矮了一截。即便您的能力不输给叔叔，您把家人照顾得很好，您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家里的人都认为这是您应该做的，做得好没人看见，做得差了会被嫌弃，默默付出没有得到认可，您觉得这样很有成就感么？”
姜靖妈妈没有说话。
“阿姨，即便这个社会对女性有性别上的歧视，女人还是应该有一份自己的工作，花自己挣的钱心安理得。而且家庭应该是夫妻两人共同经营打理的，一起挣钱，一起做家务，这样才会互相尊重。男主外女主内会降低社会对女人的工作能力的认可，如果所有的女人都做家庭主妇，女性会遭受更多的歧视。”
“阿卿。”姜靖也来到了病房，手里提着刚买的早餐。“你怎么过来了？”
“刚下夜班，过来看看阿姨。”姚涵卿很平静地回答，很自然地站起来告辞：“阿姨您先吃早餐，我也该回去了。”
“行，小卿昨晚还值夜班太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等阿姨好了咱们再一起吃顿饭。”
“好的，阿姨您好好休息。”
“我送你。”姜靖放下早餐追出了病房。
出到病区外，姚涵卿说：“可以了，你回去吧。”
“我没有跟家里人说分手的事。”
“我从你妈妈的话里听出来了，放心吧，阿姨还病着，我也没跟她说。”
“他是谁？”姜靖抿着唇，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姚涵卿现在面对他时已不再暴躁，“他是谁跟你没关系，咱俩如今已是桥归桥路归路，以后还是一个单位的同事，见面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姜靖拉住她，眼里有痛楚，他了解姚涵卿，如果对他横眉冷目可能还有希望，一旦她变得这般平静，说明这件事在她心里已经过去了。姜靖不想放弃：“我承认之前鬼迷心窍，对陈小薇有过些许好感，但自从你离开后我很痛苦。”姜靖的声音低沉而痛楚：“我夜不能眠，喝醉过麻痹过，我很清楚我爱的人是你。”
姜靖的话也刺痛了姚涵卿，但她不能心软，分手就要彻底，黏黏糊糊对谁都没好处。
于是稳住情绪，挑了挑眉：“姜靖，你为什么会对陈小薇有好感？因为你骨子里喜欢温柔贤惠以家庭为重的女人，你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她的价值观影响了你。即便没有陈小薇，也会有其他的人。”
“我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你想忙碌一整天回到家就能吃上美味的饭菜，你想要有一个人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你想要女主内男主外的生活，因为你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咱们的家庭和成长环境不一样，三观也不同。你之所以放不下我，是因为咱俩的性格有互补的地方，你优柔我果断，你习惯了什么事情都由我来做主，可这样久了你又会感觉自己没有家庭地位。幸好咱们还没结婚，也算是早发现早治疗，及时止损。”
“阿卿……”
姚涵卿甩开他的手，“咱俩以后还得做同事，各自留点体面吧。”
姜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看着姚涵卿快步地离去，从今往后，他在她心里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