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各地的医疗救援队伍陆续抵达震中，但姚涵卿、宁采薇和凌嘉几人作为a大附院的骨干，还是在连轴转，救援时间只有黄金72小时，但不意味着72小时过去之后就结束救援工作。废墟之下仍旧有许多幸存者，她们几人依旧忙碌在手术台旁。只不过吴主任等专家到场之后她们肩上的担子轻了很多。
这日下午将近五点的时候，姚涵卿和宁采薇还在手术，忽然有救援队的人找来说需要一位心外科的大夫去现场。肯定是现场有受伤严重的幸存者，还好正在进行的手术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宁采薇留下来继续完成手术，姚涵卿去了现场。
十五分钟后，救援队又来人了，问宁采薇什么时候能结束手术，现场要求支援。宁采薇拧紧了眉，什么情况连师姐都觉得棘手？她加快了手下的动作，最后的收尾交给了德吉梅朵，在这样的环境磨炼下，她的手术技术进步非常大。
宁采薇来到现场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大夫，包括吴主任也在，每个人都紧锁着眉头。
“吴主任，什么情况？师姐呢？”
“在里边，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吴主任的脸色很差，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废墟下边。入口仅能让一个人进去，有好几个千斤顶撑住。
一位救援队员领着宁采薇钻了进去，里面空间还挺大，几根的水泥柱支撑起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废墟下边光线昏暗，看清楚里边的情形后，宁采薇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像蚂蚱一样被一根粗大的钢筋穿透身体，关键是女人怀着身孕，看样子已经有八九个月的模样，钢筋从女人的前胸穿进后胸穿出，又从男人的腹部穿进，师姐正在拿着剪刀剪开女人胸前的衣物。
宁采薇从来没看到过这么残忍的情景，身为大夫，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师姐，怎么样？”
“看位置是穿到了腔静脉的边缘，跟腔静脉就在毫厘之间。”姚涵卿的声音很冷静，但是拿着剪刀的手微微颤抖，作为优秀的外科大夫，这是不存在的，只能说明她现在跟宁采薇一样非常不冷静。
宁采薇上前仔细查看，又拿出听诊器仔细地听了女人的胸腔。默然同意了姚涵卿的结论。
“阿薇，你觉得怎么样？”吴主任见她们出来了连忙问道。
“跟师姐的结论一样。”她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眼里的光都熄灭了，宁采薇第一次觉得作为一名大夫是这么残忍的事，她不仅救不了那个女人，甚至给她判了死刑。
钢筋穿透了女人的胸部，位置非常微妙，避开了胸前的各大重要脏器，卡在了肋骨间，所以女人没有当场死亡。但是钢筋的位置距离腔静脉非常近，几乎就贴在腔静脉上，细微的移动都有可能让钢筋擦破腔静脉，一旦腔静脉破裂，瞬间的出血量就能达到2000毫升以上，神仙都救不回来。
“各位大夫的意见怎么样？”救援队长问了一句，在场的除了姚涵卿和宁采薇、吴主任，还有其他医院来支援的妇产科、新生儿科、重症科的专家，大家都不敢也不忍心下这个决定，但是救援刻不容缓，这座废墟已是摇摇欲坠，若是发生余震，一个都救不回来。
吴主任声音低沉宣布了各位医学专家讨论的结果：“若是真的在腔静脉旁，那我们就只能救孩子和男人了。”
钢筋穿透女人的身体后受到了阻力，插进男人腹部时已经没有这么大的力道了，所以男人没有被钢筋穿透，也没有伤到肝脾等重要脏器，只要切断钢筋再送出去手术就能保住他的命，而切断钢筋女人必死无疑。
女人怀孕已经37周多了，经过检查，因为有羊水的保护胎儿的情况还算稳定，可以麻醉后先把孩子剖出来，再切断钢筋救男人。
这是个非常艰难的决定，毕竟女人还活着，却由他们判了死刑……
在场的每个人都很难受，救援队长低声问：“决定了吗？”
“来吧。”吴主任最终做了决定，率先进了废墟，妇产、新生儿、重症的专家也跟着进去了。
男人和女人已经昏迷了，妇产科大夫再一次监测胎心，胎监仪里传出来“咚咚咚咚”的胎儿心跳声，也许是这心跳声刺激了女人，她虚弱地睁开眼睛，仿佛知道他们这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她微微地笑了，道出了两个字：“谢谢。”
在场的人无不落泪，然而他们却没有别的选择。
孩子在布满灰尘的废墟里出生，因为麻药的作用，女人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一眼，钢筋被切断，男人被送去了手术室，而女人却被送去了停放尸体的帐篷里。残阳如血，两人的白大褂染满了脏污与血渍，宁采薇转头抱住姚涵卿，两人相拥无声地落泪。
晚上吃饭的时间，阿信拿回了盒饭，宁采薇和姚涵卿动也不曾动一下，两个人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
韩季霖和沈笑一回来就感觉到了这股诡异的气氛。“怎么了？”
他们俩看向阿信，阿信看向凌嘉，凌嘉也很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一直在手术室里，只知道姚涵卿和宁采薇去了一趟救援现场，回来时就是这副模样了。
吴主任下了手术台直接就找过来了，他知道这样的事会给这两个优秀的心外科大夫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创伤。
帐篷里的人都被赶了出去，只剩下吴主任和姚涵卿、宁采薇。
吴主任的手术衣都没来得及换下，坐在她们面前低声道：“阿薇、阿卿，她的孩子很好，她丈夫的手术也成功了，这不是你们的错。”
姚涵卿红着眼眶：“主任，如果当时有时间，我们是不是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你们都是优秀的大夫，你们的判断没有错，当时的情况我们确实没有办法救她。”
宁采薇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可她在活着的时候就被我们判了死刑。”
“如果耗下去，就算没有余震等其他因素，她依然会死，她的孩子会死，她的丈夫也会死。”吴主任叹了一口气，伸手分别握住姚涵卿和宁采薇冰冷的手，“孩子，咱们是大夫，在对生命的抉择里有权利对能救的生命做出选择。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会给你们的心理造成极大的冲击，让你们怀疑自己当初选择做大夫的初心，可你们不能就这样倒下。在这里，你们俩就是心外科的专家，废墟下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去救，如果你们不能振作起来，会有更多人失去生命。”
“主任，我们都学过灾难现场的急救原则，对于不可挽救或伤势过重的患者可放弃救援。在今天之前，这只是教科书上的一句话，学急救的时候我也认可这条原则，今天真正遇到之时我却下不了这样的决定。”姚涵卿眼中的泪倏然落下。
“医学教科书上的原则都是无数真实的案例，无数生命换来的，它是对的，我们遵循这样的原则没有做错。”
宁采薇心里很难受，仿佛被一只手捏住了心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主任，我们都知道没有做错，只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吴主任满脸心疼，这两个年轻优秀的女孩子，一直以治病救人为理想，突然遇到这么残忍的事，几乎是违背了她们学医的初衷，可他却没有时间让她们慢慢度过心理的难关，吴主任握紧了她们两人的手：“阿薇，阿卿，我知道这很难，但过了今晚你们一定要调整好自己，明天会有更多的人等着你们去救。”
吴主任出了帐篷，凌嘉连忙上去询问：“主任，今天她们去现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唉……”吴主任叹了一口气，大概说了一下她们俩今天的经历，凌嘉倒吸了一口冷气，抢救无效宣布死亡和还活着的时候就要被宣布死亡完全是不一样的，她们俩怎么过这道关？
吴主任看着他们四人，说：“你们是跟阿薇、阿卿最亲近的人，不管怎样，一定要让她们两人跨过这道心理魔障。”
凌嘉就要进帐篷的时候被阿信拉住了，阿信朝她摇了摇头，韩季霖和沈笑早已快一步进了帐篷。
昏暗的帐篷里，那两个冷静自信的心外科女大夫此刻各自抱膝坐在床上，眼神黯淡无神，韩季霖和沈笑一眼看去就心疼不已。
韩季霖上前将宁采薇拥进怀里，拍着她的背，低声给她安慰。
沈笑却拉起姚涵卿：“走，带你去个地方。”
姚涵卿收回手：“我哪里不想去。”
“不去你会后悔的哦。”
“不去。”姚涵卿坚决的拒绝他。
“不行，一定要去，你不去我就抱着你去。”
最后姚涵卿如行尸走肉一般地被沈笑牵走了，沈笑带着她去了县体育馆，里面都是在这次地震中受伤的患者。
其中的许多人都认识姚涵卿，见到她纷纷跟她打招呼表示感谢，姚涵卿只能打点起精神回应他们。沈笑带着她一路往里边走，最后来到一张病床前，这是此前在卓木齐村手术的桑吉，因为病情好转也被安置在了这里。
他胸壁还带着引流管，精神倒是不错，见到她就要侧身起来道谢：“姚大夫，谢谢你。”
“你别说话，多休息。”姚涵卿连忙上前按住了他，顺便给他做了检查，他的伤口恢复的很好，过两天就可以拔掉引流管了，再次给他交代了促进身体恢复的注意事项。
沈笑就在背后默默地看着她，待她处理好之后才上前拉着她的手，“这才是我认识的姚大夫。”
“沈笑……”姚涵卿眼神复杂的看向他。
沈笑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环视了一圈体育馆，“这里有很多人都是你救的，你不能因为一次无能为力的救治就怀疑自己学医的初衷。”
“我学医的初衷是为了逃避家里的安排。”姚涵卿面无表情地说。
“可你看见病人就会上前查看、救治，治病救人这已经成了你的本能。”沈笑拉着她的手，目光炽烈：“所以今天在现场，你才会因为没能救她而自责，就算你的理智告诉你她已经无法挽救，你的本能却认为是因为你没有去努力。”
沉默良久，耳边是体育馆里嘈杂的人声，这些富有生命力的声音渐渐融进了姚涵卿的心里。她抬头看着沈笑，眼眸里有了些微的光彩：“你这算是心理治疗吗？”
“你觉得有效吗？”
“你还是专注在生物学领域吧，跨界不适合你。”姚涵卿虽然板着脸，嘴角却带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另一边，韩季霖也用了大致雷同的方法对症下药，他让凌嘉把小才旦带了过来。悄悄告诉他，采薇姐姐有些难过，让他去哄哄她，小才旦连连点头。术后将近半个多月，他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他很久没见宁采薇，一见到她就很高兴地上前拉着她的手。
“你怎么过来了？”宁采薇对孩子一向耐心细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小才旦拿出了一本《唐诗三百首》递给宁采薇，用生硬的汉语说：“姐姐，学习。”
宁采薇只好接过书，找几首简单的古诗教他念。韩季霖陪着在一旁，不时地纠正小才旦的汉语发音，康复之后的小才旦很是活泼，对什么都好奇，也非常好学，
“小才旦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念完几首古诗后，韩季霖摸了摸他的头问道。
小才旦毫不犹豫地说：“做姐姐。”
韩季霖失笑：“是想做姐姐这样的大夫对不对？”
“嗯。”小才旦重重地点了点头，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宁采薇，里面都是仰慕的光彩。“像姐姐，救人。”
宁采薇受到触动，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小才旦伸手擦掉宁采薇脸上的泪，“姐姐，不哭，姐姐很厉害。”
宁采薇抱着小才旦泪流满面，韩季霖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哭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