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吕本,拜见陛下!”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不把气撒到他身上。
“你有何事要奏?”
吕本伸着脖子,姿态间很是傲然,掷地有声道:“臣要弹劾凉国公蓝玉,以利蛊惑,致使太孙私下经商,扰乱市场,夺民之利!”
话音落地,黄子澄恨不得自己刨个坑把自己给埋进去。
朱元璋直接被吕本这番话气笑了。
“太孙身为尊贵,且是未来一国之君,这般行事,臣委实不耻,臣请废除凉国公爵位,以示责罚!”
沉默,还是沉默。
就连朱元璋也没开口。
吕本一脸茫然地看着把头埋在地上的官员们。
不对劲。
这跟他设计好的剧情不一样啊。
我戏都演到这了,你们难道不该集体出来上书了吗?
吕本一咬牙,直接把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摘下来了,双手伏地。
“臣吕本,以死相谏!”
单他一人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回荡良久。
然而还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吕本这会儿有些慌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死谏”的话,还是没回应。
直到他说了三遍“死谏”后,朱元璋出声了。
“还有吗?”
吕本咽了下口水,声音还有些颤,“没了。”
他人傻了。
今日许是出门没看黄历,大凶啊!
吕本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过来,今日之事并没有按照他所想的那般发展。
“啪!”
还冒着热气的茶盏,被朱元璋径直砸向了吕本,发出清脆的声响。
“滚出去!都滚!”
说完,朱元璋盛怒着离开了广寒殿。
眼见朱元璋离开后,朱雄英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个威名赫赫的洪武大帝不免走上迟暮之路,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在利用他。
更心酸的是,朱元璋也知道他们在利用他。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任是谁都会心冷,他也忽然理解了朱元璋那些冷血之策。
这世上,还把朱元璋当成人看待的,唯有三人而已。
马皇后,朱标,还有他自己。
他那个傻爹确实没想利用朱元璋,但傻爹自己上赶着被人利用。
望着朱元璋变得有些佝偻的背影,朱雄英恍然惊觉,他记忆中那个高大宽厚的身影真的老了,心境莫名变得萧索起来。
湘王见到空荡荡的龙椅有些不解,“父皇这就让我们滚……走了?”
代王转身看向李善长,“李先生?”
李善长叹了口气,勉强笑道:“这里不需要几位殿下了,几位殿下先回吧。”
霎时间,朱雄英在湘王几人的眼里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这么跟父皇说话都没事。
简直不可思议!
大侄子真是神了!
“大侄子威武,我看好你!”
“大侄子,日后多照顾叔叔们些,你说一,咱们绝对不往西!”
李善长忙命人把几位殿下给带走了。
直到这会儿,吕本才看见,跪在地上的黄子澄一众人脸上全是冷汗。
离开西苑后。
迎着风走了一段路,怒火上头的朱元璋这会儿略平静了些。
朱元璋自认为他这个皇帝当得还是成功的,吕本那些江南士族也没本事把他架空。
他把军权收归于手,有天下民心!
蓦地,朱元璋这会儿不由庆幸起来。
他当初倘若一时迷了心窍,将那帮淮西武将们给杀了个干净。
如今朝堂上,还有何人能与这帮文官制衡?
或内监,或外戚。
嘶!
想着这些,朱元璋真是深吸一口凉气。
没了淮西那些武将们,他自己能管住那些文官。
可后辈子孙能吗?标儿能吗?大孙能吗?
真是差一点就酿成大错啊!
理智回归的朱元璋这会儿想起来,他刚刚对大孙说的那些话,好像有些重了。
沿着鹅卵石路走着,在一处拐角处,朱元璋见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
李善长仿佛已经猜到朱元璋会来,因此提前候在这里。
“皇上。”
朱元璋脸上隐有笑意,“善长,你还记得此事啊。”
“皇上昔日有烦心事时,最爱拉着臣到此处赏景。”
朱元璋怅然一叹,“善长,你说咱的好圣孙,到底该托付谁来教导?”
近段时间,李善长也逐渐明白了朱元璋现在的心思,戏谑道:“那要看皇上问的是谁了,若问韩国公,臣自当推举国子监几位大儒,若问李善长……”
“别卖关子了,直说便是。”
李善长笑了笑,“皇上现在是一叶障目啊,若学帝王之术,这天下也只有您最适合教,其余一些礼义忠孝,臣子才要学,非一国君主所需。”
李善长这一言倒是说进朱元璋心里了。
“咱跟你想的一样,接着说。”
“如今大明是天下太平,不过来日太孙登基,局势或已大变,皇上倒不如让太孙多学些军中之事,哪怕不用上阵杀敌,也需杀伐决断稳定军心啊。”
朱元璋微微颔首,“既如此,就先按你说的来。”
浅尝辄止。
李善长没再多言,“那微臣告退。”
看着微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朱元璋周身气势一变。
大孙,你既开了口,咱就先替你探探,这朝堂上有多少暗刀冷刺!
李善长走后,朱元璋眸光登时一冷。
“大虎。”
“皇上有何事吩咐?”
“把江南士族那些人给咱盯紧,金陵城里的商户们也监视起来。”
商户与朝廷里那些百官不一样,臣子犯错,顶多是撸掉一串,诛九族以绝后患。
可这天底下的商户都杀不完的。
“是!”
广寒殿。
皇子皇孙都离开了,唯余黄子澄等人还跪在地上不敢动。
“完了……”
吕氏这会儿进到殿内,望向吕本不解地问:“爹,这是怎么了?”
这句话把吕本拉回神来,他惨笑一声。
“怎么了?吕家完了!吾命休矣……”
吕氏愣住了,随即惊慌不已。
“爹,到底发生何事了?您日后就不管允炆了吗?”
吕本伸手把地上的乌纱帽捡起来拍了拍,闻言扯了小嘴角。
“管?随便吧,我是不掺和了。”
说完,吕本整个人都好似老了几分,满面萧然,一瘸一拐地往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