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冯芜和几个朋友要来,林素吩咐阿姨准备了满满一桌丰富的吃食。
有徐茵和李择言在,餐厅氛围不至于寥落,两人总会在适当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接话抛梗。
冯芜不怎么开口,一下一下往嘴里送着米饭。
林素小心翼翼觑她:“阿芜,菜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阿姨让人重做...”
“不用的,”冯芜弯唇,“阿姨,这也是我家,家里厨师我比您熟悉。”
一句话落,其乐融融的场面如气流冰封,转瞬间凝固住。
包括徐茵和李择言在内,几人都惊讶于她脱口而出的攻击性,相较于前些年软成棉花的姑娘,现在的冯芜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一个。
冯厚海面色未改:“你阿姨是为了你好。”
“我又没说什么,”冯芜笑,“这不是我家吗?我十岁时老张叔就在咱们家了,我不比阿姨熟悉吗?”
他们在敏感什么。
她说了句实话而已。
“阿芜,”冯厚海眼神失望,“尊重长辈是基本的礼貌。”
冯芜眨眨眼,一脸无辜:“爸,我哪里不尊重了,您说,我改。”
“......”
她话里话外无可指摘,然而一个微扬的语调,一个垂眸浅笑的动作,却又明明白白向在场众人透露出不耐与厌烦。
林素眼睛慢慢红了,她长相柔弱,多年来都以弱势可欺的形象出现,任谁见了,都不免叹息同情。
冯厚海威严不可挑衅,刚要勃然大怒,一直沉默的许星池忽然端起酒杯,淡淡道:“伯父,我敬您。”
他声音清润冷静,像一盆冰水,倏然间浇熄冯厚海的怒火。
是了。
他不能发火。
在场的几个年轻人身后关联着盘根错节的家族,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人瞧出冯家的不堪。
浅浅抿了口红酒,许星池把酒杯放下,客气而礼貌:“阿姨,老张叔做的菜都是阿芜喜欢的,她胃口不好,您别在意。”
“啊,不会不会,”有了台阶,林素连忙道,“怎么就胃口不好了呢,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提到这个,林素抿唇,笑:“阿姨昨天参加了个酒会,碰到老些人夸你呢。”
徐茵接话:“谁啊,夸什么呢。”
“嗨,”林素说,“夸咱们阿芜蛋糕做得好,这些太太吃惯了山珍海味,那舌头多刁啊,能让她们夸一句,说明是真的好。”
冯厚海脸色缓和许多:“家里也不指望你做出什么大事业,你自己想玩就玩一玩,你那店太老旧了,市中心有块极好的商铺,上下两层,爸爸让人过户到你名下,搬过去吧。”
“对啊对啊,”林素热情道,“现在不都追捧小资风吗,你们小姑娘就爱喝杯咖啡,来盘甜品,一坐一下午,装修做的高档点,咱们有时间都去喝下午茶。”
语毕,她笑着补充:“装修费也让你爸给,老冯,快表个态。”
冯厚海点头。
冯芜大学后便没再跟家里要过钱,不知是犯倔还是赌气,又或者是别的,她拿着没用的清高和原则禁锢自己,认为我不花你钱,就不会欠你。
怕她拒绝,徐茵在桌下捏她手,示意她别犯傻,谁跟钱过不去啊。
冯芜眼睛半弯:“好的,谢谢爸,谢谢阿姨。”
“......”徐茵一腔子着急跟哑炮似的熄了,又在她手背掐了下,小声,“臭丫头,害我出一身汗,生怕你不要。”
“不用谢我们,”林素笑道,“谢星池吧。”
不等冯芜疑问,冯厚海让人拿了张卡出来,他褪去几分威严,多了些慈祥:“这个早该给你,你年纪小,怕你守不好,星池说得对,你大了,该自己学着管账了,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卡里有一笔钱,一笔非常多的钱,是冯芜这些年该得的股份分红。
冯芜是真愣住了。
前两天她才问过傅司九有没有办法拿回这些钱,傅司九让她放心,说她妈妈给她留了多少,冯厚海就会还她多少。
短短两天,冯厚海就把这钱给了她。
然后还说,要谢许星池。
“拿着啊,”林素笑着催促,“我早跟你爸说姑娘大了,身上得有钱,不然再随随便便被哪个毛头小子给骗去。”
闻言,冯芜下意识被刺了下,她脸上并无失而复得的喜悦,对这笔巨款也没少欣喜:“阿姨你什么意思啊?”
“......”林素顿了顿,旋即笑开,“你爸就听星池的,还是他们爷俩能说到一块儿去。”
徐茵左右瞧瞧,总觉得场面怪异,这些人,说话仿佛都话里有话。
那张卡摆在桌上,餐厅灼白的轨道灯打了一层冷光,折射出的光线将卡割裂成明暗两截。
冯芜眼睫垂着,遮住她所有情绪,轻声说:“谢谢星池哥。”
许星池嗯了下,抬手想揉她脑袋,冯芜似乎提早发觉,条件反射地有了个不易察觉地躲闪动作。
许星池指骨攥成一团,手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饭后,许星池和李择言陪着冯厚海喝茶,冯芜去了库房。
徐茵跟在她身侧,抓耳挠腮的难受:“什么意思啊,他们都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句都不明白,那些阔太夸你两句,你爸就给了你那么多钱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芜在库房里翻找,“她们的夸,落在我爸耳里就是提醒,提醒他还有个穷巴巴的闺女,干着一个老破小的甜品店,我爸那么要面子,怕落人口舌,他当然着急,恨不得给我开一家最大最豪华的店,告诉别人他没亏待女儿。”
“......”徐茵噗嗤笑了,“这还真是精准拿捏你爸的痛点。”
库房灰尘飞扬,徐茵帮她移开一个纸箱,问:“你在找什么?”
冯芜从角落里抱出一个箱子,箱子里有个透明的文件夹,她快速翻找。
直到某一张,她倏地停下,把那张A4大小的纸取下,竖在徐茵面前:“你仔细看看,这人是谁?”
徐茵凑近了些,借着库房昏暗的光,定睛打量片刻:“操!这眼睛...别不会是傅司九吧?”
“你也觉得像,”冯芜说,“还是有点不大一样,现在更细长一些,眼神比画里的随意些。”
画中人的眼神像块冰,又硬又没有温度。
而傅司九的眼神却是浑不在意中藏了些狠,比画中人圆融些。
徐茵啧了下:“这不就是小时候和长大的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