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挽音如鲠在喉。
瞬间没心情去寒隐寺了,简直想当场下马车。
默了一会,还是忍了下来。
打哈哈地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寒隐寺是寺庙,为何大家都去那边求姻缘,去月老庙不是更好吗?”
裴澈慢条斯理地回道:“本王也不清楚。”
“好像前几年有个女子在那边许了一个关于姻缘的愿,结果一进家门,她喜欢的男子就托人上门来提亲了。”
“后来一传十,十传百,说的越来越玄,百姓都跑去那边求姻缘了。”
谢挽音哑然失笑,还真是离谱。
更离谱的是,她一个不信神佛的人,现在居然也信了。
还忍着和裴澈相处的尴尬,一心想着去求佛祖收回蓝静贤临死前的遗愿。
“听说弩族进了赭城,当即就开始屠城。”
“可不是,说是守城的将领临阵逃脱了,至今还下落不明,皇上龙颜大怒。”
马车外骤然传来几个男人的浑厚声音。
谢挽音忍不住好奇地掀开帘子一角。
原来是街边的茶棚下坐着几个喝茶的马车夫,正在激烈地讨论如今的战事。
“你说这一仗得打多久啊?只要打仗,粮食又要涨价……哎……什么时侯是个头……”
“可不是,一打仗,那些权贵都要捐银子,他们没钱,咱们也接不到活。”
“也不知道咱们潞城会不会受影响?打来打去,遭殃的还是咱们百姓。”
谢挽音默默听了一会,回头瞥了一眼裴澈。
终于知道他今日为何格外悲凉了。
赭城是他亲手打下的江山。
如今,他为了夺权,把赭城拱手让人,放外夷进来屠杀大丰子民,这事大概让他的内心备受煎熬。
某种程度上来说,裴澈和李迟其实是一类人。
这两个人,都曾光芒万丈,心怀百姓。
只是后来都惨败在亲情上。
当年李迟顾念皇上的父子情,没有提前对皇上下手,一心等着皇上自已仙逝,结果,惨败后被幽禁七年。
裴澈顾念母妃和妹妹的亲情,自愿进宫,最终一无所有。
这两个人经过失败后,除了权势,什么都不在乎。
甚至为了登上帝位,可以放任外族进犯自已的国。
马车很快到了寒隐寺。
让谢挽音意外的是,这个寺庙在潞城的城南最偏僻的地方,又小又破,但是很素净。
外面种了许多竹子和桂花树,下了马车,穿过树林,入眼便是寒隐寺的匾牌。
因为建设久远,匾牌边角脱漆严重,外墙一圈的青瓦也破碎不少。
寺庙两边各种了一棵菩提树,长得高大茂盛,几乎快遮住了匾牌。
里面隐约传来阵阵诵经声和木鱼声。
站在门口往里望去,寺庙里除了几个小沙弥,并没其他人。
整个寒隐寺就像一个睿智的老者,沧桑又安静。
谢挽音站在寺庙外,好奇地问道:“为何里面没香客?”
裴澈立在她身侧,淡淡解释道:“本王不想被人打扰,让人提前赶走了这里的百姓。”
谢挽音叹息一声:“本来烧香拜佛是件积德的事,你来了,就要把别人赶走,这哪里是积德。“
“……简直是……造孽。”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裴澈愣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自嘲似地说了一句:“本王已经犯下无数孽障,不怕这一次。”
谢挽音乜了他一眼。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矮矮胖胖,长相慈祥的老和尚,后面还跟着两个小沙弥。
老和尚走到二人面前,合十行礼,笑眯眯道:“阿弥陀佛。”
谢挽音和裴澈一起合十回礼,“阿弥陀佛。”
老和尚微笑颔首,“二位施主,里面请。”
他引着二人去了主殿,主殿并不大,但是建的特别高,殿内燃着香,侧殿里有一群和尚正在闭目诵经。
高大的佛像立在殿中,被香雾环绕,宝相庄严,慈悲肃穆。
谢挽音接过小沙弥给的香,点燃后,虔诚地跪在佛前许愿。
裴澈持香跪在了她身侧。
二人许愿行礼后起身,正准备将香插到了香炉里。
谢挽音抬眼对上了佛祖的眼睛。
顷刻间,她好像失去了外界的一切联系。
站在这个巍峨的佛殿里,听着旁边和尚的诵经声,望着金佛低垂的双眼,骤然觉得自已渺小可悲。
金佛身上仿佛有了灵气,正在居高临下,悲悯地注视着她和裴澈,似乎在通情他们二人。
她的心跳莫名乱了起来,整个人不受控制一样,鬼使神差地看向了身边的裴澈。
佛祖为何要悲悯他们二人?
是可怜他们都在为红尘俗事奔波吗?
裴澈见谢挽音神色古怪,蹙了蹙眉,低声道:“你怎么了?”
谢挽音回神,“没事。”
她把香插到了香炉里,又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金佛。
入眼的还是那个冰冷肃穆的佛像,虽然面目威严,却毫无灵气。
好像刚才看到的都是幻想。
谢挽音侧首,发现老和尚正在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已,眸中带着和佛祖一样的通情。
四月的天,明明暖意洋洋,她却浑身生寒,忽然不想求什么平安符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老和尚送他们二人到寺庙门口后,惋惜地看着谢挽音,问道:
“女施主,业有因、有缘、有缚。万般皆因果,无人能逃,你可曾后悔?”
谢挽音怔住。
片刻后,她平视老和尚,神色温和,嘴角带笑,语气坚定地回答:“信女无悔。”
老和尚笑而不语,转向裴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施主,远者为缘,近者为因,莫生执念。阿弥陀佛。”
裴澈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谢挽音后,扭过头,合十行礼,“多谢大师指点。”
“阿弥陀佛。”老和尚微笑着目送二人离开。
走了几步,谢挽音听到老和尚在背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好像有万千惋惜在其中。
她顿了一下脚,继续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她知道老和尚的意思,和东方醉在一起,手染鲜血,必然要遭报应。
她本是红尘俗人,没打算逃过什么宿命轮回。
选择东方醉这件事,她从不后悔。
若有因果,来世再偿。
回去的马车上,裴澈和谢挽音皆各有所思。
谁也没说话。
快到燕王府的时侯,裴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刚才求了什么?”
谢挽音反问:“你求的是什么?”
裴澈风轻云淡道:“本王求的是大丰国泰民安。”
谢挽音差点笑出声。
她的嘴角翘到一半,想到此举不合适,火速虚握右手掩了一下嘴巴,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巧了,我也是。”
“我求的是大禹能国泰民安。”
裴澈的眼眸沉了沉,面上似有不悦。
胸膛里仿佛藏了一团怒火。
谢挽音明明求的是东方醉能早点苏醒,还在这里假惺惺地撒谎。
他也不知道为何生气谢挽音对自已撒谎。
想了片刻,有些沮丧。
就算谢挽音说实话,自已还是会不快。
他感觉自已生的这场气实在莫名其妙。
憋了半天,冷冷道:“本王最近会很忙,外面兵荒马乱,你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别乱跑!”
谢挽音忙不迭点头。
“自然,我是人质,没你允许,哪也不能去,道理我懂。”
裴澈眼尾轻挑,看了她一眼。
发现她一脸认真,竟然带有几分莫名的乖巧,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明亮又清澈。
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好像又没了。
“王爷,到了。”
游枞的声音猝然在外面响起,没等裴澈反应,谢挽音先一步跳下了马车。
“今日多谢王爷,我先回院子了。”
等裴澈回神下了马车,谢挽音已经走远了。
裴澈站在马车边,垂首看了看自已的手。
阳光下,这双手掌心宽大,骨节分明,五指修长,每一寸都长得极好。
游枞见裴澈一直望着自已的手发呆,忍不住道:“王爷,怎么了?”
裴澈收回手,“无事,看好东方夫人,没有本王允许,绝不许她踏出燕王府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