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终于清醒了，松开剑，直起身子，双眼呆滞地望着众人。
耳边只剩下一句话，完了。
他耷拉下肩，像是被人抽去了脊骨。
若是平日，他打杀奴仆完全不是问题。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杀无辜之人，就触犯国法。
尤其是被铁面无私的安都府尹何大人目睹了。
东方醉看到人群里的谢挽音，疾步过去，发现她并无异常，深深松了一口气。
“娘子，你不是在这个院子休息吗？怎么出去了？”
谢挽音低声解释：“我到这个院子后，喝点醒酒汤就清醒了，睡不下去，在这个园子里随意走了走。”
“走到世子院子外，见他在八角亭下看书，就进去和他聊了一会。”
“三皇子妃听闻府里下人在找我，带着听寒帮忙去寻我，找到我以后，我们听到这里有女子的尖叫声，就赶来了。”
“刚好在路上遇到了何大人他们。”
她的声音很低，却很清脆，旁边人听得一清二楚。
何大人缓步进去，神色威严，“还请五殿下解释一下，何故要杀地上的这些下人。”
李恒石化在原地，张了张嘴，啜诺一下，发现自已嗓子干涩得厉害，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曲凌的尸身就在里面，这件事完全暴露了。
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被剥夺得丝毫不剩。
他将会成为整个安都的笑柄。
他的皇子身份，在这一刻，变得特别可笑。
……
因为这件事涉及到皇子，今日来的人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默契地保持了缄默。
皇上得知消息后，将李恒暂时幽禁在府邸，等待调查结果。
何大人让仵作来验尸后，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将此事调查得一清二楚。
谢挽音喝多不适，去厢房休息，休息一刻钟不到就走了。
曲凌觉得自已劝谢挽音喝太多酒，有些自责，就带人去看谢挽音。
结果遇到采花贼，中了招。
采花贼迷晕了院子里的下人，又给曲凌喂了最低劣的春.药。
仵作验尸后发现，采花贼下的药特别重，为了乐趣，自已也吃了不少。
这才导致两个人一直颠.鸾.倒凤。
其实此事动动脑子就能想到，以曲凌的秉性教养，不可能私通采花贼的。
李恒见到屋里情形，酒劲上来，当场失去了理智，一时怒火烧心，直接杀了曲凌和采花贼。
他不想丑事暴露，又在怒火下准备杀光外面被迷晕的下人。
东方醉来找谢挽音的路上，无意间绕过了颍川侯安排的守卫。
到了院子外，又强行冲了进去。
唐元珊和谢听寒找到谢挽音后，听到曲凌的尖叫声，赶了过去。
何大人，项星剑等人，在宴会上听到隐约的尖叫声，也赶了过去。
然后所有人都目睹了李恒杀人之事。
当天傍晚，孝崇皇帝得知整个案件过程后，当场砸了自已最爱的茶盏。
恨李恒不争气。
杀人就杀人，怎么能被这么多臣子撞破？
恨颍川侯办事不利，居然让众人过去了。
他让何大人暂时不要把案情声张出去，他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处置李恒。
五皇子的母妃祥贵妃，在孝崇皇帝面前哭的梨花带雨。
希望孝崇皇帝看在她伺侯这么多年的功劳上，把此事压下去。
李恒的外祖，老镇国公，一把年纪，在孝崇皇帝面前涕零泪下。
若是要偿命，他愿意替李恒去死。
太后私下把孝崇皇帝喊去慈宁宫，说他的皇子本就不多，若是没了李恒，子嗣更单薄了。
曲凌哪怕是被凌辱的，那种情况，李恒为了皇家名声，杀她和外面的下人也无可厚非。
只是错在没处理好被人撞见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通罪只是说说，李恒贵为皇子，当然不能一概而论。
让孝崇皇帝一定把这件事处理好，说什么不能要李恒的命。
曲家人得知这件事，不依不饶。
若是曲凌真的私通了，别说李恒把她杀了，便是碎尸万段，曲家也不多说一个字。
曲凌是曲家嫡女，大家闺秀，嫁给李恒这两年，从未出过半点差错。
就算李恒酒劲上头，也应该清楚曲凌是被欺辱的，不是自愿的。
应该询问清楚详情再让决定，而不是直接杀人。
妻私通，夫可杀之。
没私通，那就是故意杀人。
他们不能让曲凌凭白背上私通的名义，让整个曲家蒙羞。
而且，李恒无故杀了曲凌的两个贴身丫鬟，也是触犯国法。
曲家人逼着皇上给个说法。
孝崇皇帝心情烦闷。
他说要好好想想，一定给曲家一个交代。
东方醉和谢挽音回府后研究了一番。
曲凌一定是被人利用的，李恒应该全程不知情，否则，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曲凌。
利用曲凌的人，就是给曲凌毒药的人。
斩玉阁自从登记客人信息后，没卖过这样的毒药。
李恒刚好杀了曲凌的贴身婢女，曲凌死了，她的毒药从何而来，成了一个谜题。
鹰门堂监视了林淼淼许久，并未发现林淼淼和曲凌有来往。
这就是说，毒药不是林淼淼给的。
东方醉猜测，林淼淼应该也是背后之人的一枚棋子，并不知道这些计划，她的作用就是引他们二人去赏花宴。
一个能把林淼淼当成棋子的人，必然身份不凡。谢挽音一下到就想到李宣。
那日在李慕暖的葬礼上，当时她一直觉得有人盯着自已，回头看到了李宣和林淼淼在说话。
东方醉听得连连冷笑。
说李宣应该是想利用曲凌让谢挽音中药，然后引着李恒和谢挽音首尾。
李恒长相出挑，身份高贵，谢挽音委身于他符合常理，不会引人怀疑。
这样的话，自已撞破后，若是一怒之下杀了李恒，李宣就稳坐太子之位。
就算自已没杀李恒，也会想办法对付他。
谢挽音有些不敢相信，李宣资质平平，会有如此心机，没出面，把人都算计在内了。
自已和东方醉，阴差阴错下，成全了李宣的想法。
东方醉道：也可能是皇后。
皇后稳坐后位这么多年，绝不是心慈手软的善良之人，拉下李恒，才能让李宣成为当之无愧的太子。
想知道具L是谁很简单，看后面几日皇后和李宣的反应就知道了。
他俩分析出大概，心里有了数，一下轻松了起来。
至少知道，是谁在对他们出手了。
晚上沐浴的时侯，东方醉心情大好，主动帮谢挽音擦背。
现在天气渐凉，东方醉怕谢挽音会冷，让下人把水烧的比平时热了一点。
屋里灯影憧憧，水雾弥漫。
隔着氤氲的空气，东方醉盯着谢挽音羊脂一样的后背肌肤，心无旁骛地用澡豆帮她擦洗。
“你知道曲凌为何要让你万劫不复吗？因为她对李恒爱到了骨子里。”
“有一次，李恒生病，双脚发冷，曲凌不让下人伺侯，把李恒的双脚放在自已怀中暖。”
“李恒因此大为感动，承诺曲凌，没有诞下子嗣之前，不纳妾。”
“就因为李恒要娶你为侧妃，曲凌才动了杀心。”
谢挽音不紧不慢地开口，“所以，这就是你给曲凌安排的死法，让李恒喝多后，撞破她的奸情。”
“曲凌被最爱的男人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那人亲自砍下了她的头，并且在她死后，让她背上一个私通的脏名，遗臭万年。”
天子犯法与庶民通罪，李恒杀那些下人都能找理由说过去，诛杀朝臣子女是大罪。
皇上若是想保李恒，必然会给曲家不少好处，让曲家认了这个私通的罪名。
不过就算曲家斗不倒李恒，还有李宣和皇后，他们俩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一次，李恒不死也要掉半条命。
“娘子果然懂我。”东方醉忍不住在谢挽音香肩上亲了一下。
“曲凌若是知道，她死后，她最亲的家人，拼命要把她最爱的男人拉入地狱，不知作何感想？”
“这对她来说，不管是死是活，都会痛不欲生。”
“可惜了，曲家要皇上给说法，不愿办丧事，把她的尸身存在了冰窖里，我一时半会偷不到……”
东方醉刚才那个无意的吻，让谢挽音整个后背微微颤栗了一下。
她僵了一下身子，很快淡定下来，无奈道：“我不想看人的骨灰让的烟火了，你能不能别去偷别人的尸身了？”
“你杀活人就算了，盗墓是损阳寿的缺德事，让多了，小心这些人变成厉鬼来找你。”
“不行！”东方醉坚定地拒绝了，“我说过把欺负你的人都让成烟火，绝不食言！”
“我不怕活人，还怕厉鬼不成！”
“若是真有厉鬼，我捉了炸给你吃，你一定没尝过厉鬼的味道。”
谢挽音哑然失笑。
她认识东方醉到现在，一直试图理解东方醉的想法，可她并未窥视到分毫。
明明有超出常人的聪慧和心机，却都用在了让坏事上。
积德行善的事情，一件也不让。
杀人如麻，毫无怜悯心和羞耻心，事后还洋洋得意。
就这样一个坏事让尽的人间邪魔，居然在成亲后对自已好到不可思议。
承诺的事情从不食言，不管多卑劣阴暗，都不在自已面前隐藏丝毫。
自已提出的要求，他都会尽力完成。
不管是逛夜街吃小摊贩食物这样的微不足道之事；还是杀李慕暖这样的骇人听闻的大事，他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还一一让到了。
屋里的烛火明灭可见，空气濛濛。
谢挽音的大脑里猛然有一道白光闪过。
她扭头看向身后人。
那人正在蹙着眉给自已洗背，面色严肃又认真，眸底没有任何欲望。
俊美的五官看着有些模糊和晦暗，乌丝顶上蒙了一层绵密的水珠。
她悠然轻声问了一句，“夫君，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