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如墨,星辰寂寥。卧病已久的仁圣帝静静地躺在精致雕花的龙榻之上,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听到大殿的门打开的声音,元宝太监和风神医都自动退到了一边,仁圣帝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扭头看向走进来的人。
段无咎穿着太子的朝服走进来,仁圣帝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个时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那年万贵妃正当盛宠,石家还未闹出谋反的事情,贵妃又刚怀上孩子,仁圣帝答应她,等她生下皇儿,便让她做皇贵妃,立他们的孩子做太子。
“梨儿……你来接我了么……”
仁圣帝似乎认错了人,段无咎脚步一顿,那是他母妃的乳名。
段无咎的脚步很轻,他走到仁圣帝身边,轻声道,“父皇,是儿臣。您认错了。”
仁圣帝忽然睁大了眼睛,那双深陷的双燕离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哀愁与不舍,仿佛承载了太多的哀愁与遗憾,然后他又缓缓垂下了眼眸,浓重地叹息了一声,那哀愁之色变褪去,又只剩下帝王的威严。
仁圣帝朝段无咎伸出手,段无咎犹豫了片刻,还是握住了父亲的手。
记忆里父皇上一次牵他的手,还是在小时候,段无咎轻轻捏住父皇的手,他发现父皇的手竟然比他想象中的柔软了许多。
段无咎坐在床前,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悲痛,本以为心中早已没有这个父皇的位置,可一开口声音竟然有些颤抖,“父皇,你好好休息,莫要多想。”
仁圣帝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又慈祥的笑容,他握住段无咎的手,虽然仁圣帝已经因为重病而枯瘦无比,但他的手却力气极大,抓得段无咎竟觉得有些痛。
仁圣帝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充满威严:“太子,朕把这大夏朝的江山交予你了,。”
段无咎感受到了父皇握住自己手的分量,没有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点了点头。他紧紧握住仁圣帝的手,声音坚定而有力:“父皇,您放心,儿臣一定不负您的期望,定会守护大夏的江山,守护好黎民百姓。”
皇帝听到太子的誓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松了段无咎的手,看向前方的虚空出问:“皇儿,你说,朕算得上是个好皇帝么?”
“父皇仁圣,自然是好皇帝。”
仁圣帝笑了笑道:“太子没有说真心话。”
看着父皇睿智又深邃的目光,段无咎沉默了片刻道:“父皇以仁德治国,在位近三十年,大夏没有发生过大的动乱与战争,也未曾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大兴土木,民间商贸繁荣,又重视教化百姓,支持书院和科举,比起历朝历代的许多君王,父皇的确是好皇帝。”
仁圣帝重重地叹息一声,“朕这一生算得上大业早成,登基近三十年,也算得上大权紧握,独断专横,朕做了不少事情,也有许多事情想做而没有做,或是该做却做不成,这些事都要留给你去做了。”
“是,儿臣明白。”
“你的才能,朕是放心的。元宝……”仁圣帝叫道。
元宝太监走上前来,递过来一份圣旨。
段无咎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给石家平反的诏书,“父皇要给石家平反?”
“便让风神医念吧。”
风不定有些震惊,却见到仁圣帝看着他,眼里是睿智的光,笑道:“虽说只见过几面,但我那去了神医谷的小舅子,我还是认得出来懒的。”
风不定不可置信地看着仁圣帝,“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留我在身边侍奉?”
“你是石敢的弟弟,你和梨儿都是石敢带大的,不不会做那谋害君王的事情。”
风神医走过去,接过那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廿载之前,忠勇侯以叛逆之罪被诬,石敢将军及其门中男丁悉数斩决,女眷则被流放。今已查明,石将军之叛逆纯属子虚乌有,乃奸人构陷所致。今故复石家功勋,黔州之石家女眷悉数归京,抄没之家产亦当归还,石家仍得世袭忠勇侯之爵。石敢将军,尽忠守节,视死如归,赐椁葬故土,排位供奉与太庙,并追封为怀远大将军……”
风不定双手颤抖着握着圣旨,一时老泪纵横,石家等待了这么多年的平反,就这么轻飘飘地拿到了手上,此刻他的心情悲痛和迷茫多过于开心和振奋。
“你们都下去,我还有几句话,要单独和太子说。”
风神医端来一枚药丸,“陛下,这是您要的药。”
仁圣帝点点头,让他放在一旁。
元宝公公带着风神医离去,剩下的宫女太监也都纷纷退下,宫殿里只剩下仁圣帝和段无咎。
“扶我起来。”
段无咎扶着仁圣帝坐起来。
“把那药给我。”
段无咎将药拿过来,他忽的觉得有些不安,“父皇,这是什么药?”
“这药,能让朕提起精神来,只不过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时辰一到,朕便会油尽灯枯。”
“父皇!不可。”
仁圣帝拍了拍段无咎的手,“朕不想死得太窝囊,本也拖不了几日了。”
段无咎的手一顿,还是按照仁圣帝的想法,将药递了过去。仁圣帝将那药吃下,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了些力气,便让段无咎服侍他穿衣起身。
段无咎替仁圣帝穿好了龙袍,然后按照仁圣帝的指示,扶着他从寝殿走到了太和殿。
仁圣帝坐在了龙椅上,只是,现在太和殿的门是紧闭着的,里面只有段无咎和仁圣帝两人,空荡荡的大殿显得有一丝的阴森。
“太子,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明明朕一直都知道石敢没有谋反之心,也不会行谋反之事,明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朕却还是赐死了他。”
“可是因为石家功高震主?”
“是,但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原因。”仁圣帝目光阴沉,一瞬间似乎又变成了那个阴冷的帝王,“因为那个时候,石敢必须死,偏偏,他这个人又太过耿直,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