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中无人说话,只能听见外面狂风暴雨的声音,霍松年率先开口道:“我同意天璇君的做法,所有责任我都一应承担,但若要泄洪,还得乡亲们的帮助,希望诸位乡绅能够支持我们官府。”
丰乡绅也开口了:“老朽也愿意与霍知州一同承担。”
丰乡绅开口之后,众人也都下定了决心,纷纷同意毁堤泄洪,保全下游的百姓。
听到众人下定决心了,柳之恒这才又开口:“诸位大义,愿意为了河东父老乡亲冒此风险,可四皇子将来有可能来河东就藩,既然我提出了这个办法,也不能让诸位难做。这毁堤泄洪之事我来做,由我一人一应承担全部责任,诸位只需要扶助我做好撤离百姓的工作便是。日后四皇子若是真的计较起来,也只与我计较,不会计较到诸位头上。”
在座的都有些震惊,丰乡绅道:“这是我河东人的事情,怎么能让天璇君一人承担这样的责任。”
“我不是修道之人么?责任我担了,功德也担了,诸位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柳之恒话说的轻松,和众人心中还是知道这件事的分量,纷纷感动于柳之恒的大义之举,她既不是河东人,也不能从此事中得到任何好处,可她还是做了,也许这便是修道之人的一颗道心吧。
丰乡绅起身对着柳之恒拜了拜,“若是我河东能度过此劫,一定为柳夫子立生祠,供香火。”
柳之恒摆摆手道:“我做这一切,顺应的是我心中的道,诸位不用感谢我。”
柳之恒虽然不是真的修道之人,可她也有自己相信的东西,她来自遥远的世界,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见识过的那么多的光辉人格,都让她没有办法在这个充满苦难的时代里,心安理得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来这个世界一遭,无法视而不见那一双手枯瘦发黄的双手,无法无动于衷那一声声呼天抢地的祈求。如果她明明可以拯救更多的人,却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流离失所看着无数人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看着那些本就挣扎苟活的苦命人堕入更悲惨的境地,那么柳之恒会唾弃自己的,唾弃自己也被这世间异化了一个只知道吃人的老妖怪。
柳之恒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又看向在座的诸位:“走吧,时不等人,既然准备好泄,诸位都赶紧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三日之内,就要完成泄洪区老百姓的撤离。”
……
想要泄洪,就先要将泄洪区域居住的百姓都撤离。
泄洪区也不全是四皇子庄子上的人,这些零散的百姓都好说话,官府和乡绅们一起凑了一些钱和粮食,用作撤离这些老百姓的费用,然后再把这些老百姓可以安置在不同的村庄里,第一批百姓的撤离不到半天就完成了,非常的顺利。
但很快就出了麻烦,四皇子庄子上的管事和护院拒绝配合撤离,态度非常的嚣张,毕竟四皇子很快就要来晋阳了,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四皇子来了,听四皇子的决断。
事情报到柳之恒这里的时候,柳之恒很快就下了决断,让霍松年带人直接去做佃农的工作,跳过管事们和那些护院,佃农们都走了,他们泄洪就没有后顾之忧,这群管事和护院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就只能一起撤离。
总之,泄洪势在必行。
霍松年和乡绅们很快就行动起来,当夜就去了四皇子的庄子里,偷偷给庄子里的佃户们做思想工作,没想到,此时倒是顺利得不行,竟然都非常配合,答应晚上就收拾,明早就跟随官兵们一起撤离。
霍知州与柳之恒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很是惊讶,“我还以为佃农们会舍不得自己的庄稼,定是要花一番力气的。”
“这便是你不了解佃农们的生活了。”
柳之恒让霍松年直接去说服佃农,就是因为她很确定佃农们不在乎撤不撤离,官府答应赔偿给他们的那些粮食,就已经让他们很满足了。
有一首诗:春种一粒栗,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首诗实实在在就是对这群佃农们的真实境况的描写。
对于这些佃户们,一年到头辛苦耕种,可绝大多数的收成都不属于他们,他们的身契也都在庄子上,说白了就是一群奴隶。奴隶是不会在乎奴隶主赔不赔钱的,总之无论有没有收成,他们也不过是吃那两口粮食罢了。比起四皇子的庄田,他们自己的命更重要。
……
第二日一大早,霍松年就带着镇星、荧惑和官府的二百官兵来帮助撤离。他本来也想多带些人来,可大多数官兵都在堤上,现在抽着两百人都已经是极限了,所以柳之恒才让镇星和荧惑都来帮忙。
果不其然,遇到阻力了,管事和护院们带着几百人和霍松年带着的官兵对峙起来,要阻止这几千人撤离。
“你们可知这里是谁的庄田!这是四殿下的!这些佃农也都是四殿下的人,都是签了身契的!”管事的看着官兵身后黑压压的人群:“你们是想死么?今日谁敢走,我便都记下,来日把你们都打死!”
霍松年回头看去,暴雨之中,这些佃农们只穿了薄薄的衣衫,很多人甚至连遮雨的斗笠都没有,大多数人就一个包袱,有几个拖着板车的,上面拉着的是老人和孩子,一个个也都枯瘦如柴,满脸写着惊惧不安。
“我乃晋阳知州霍松年!我朝律法规定,就算是贵族也不得随意打杀奴婢!更何况你们这些管事护院!也敢在本官面前喊打喊杀!镇星、荧惑!”
镇星、荧惑上前,“在!”
“带人走!”
镇星、荧惑立刻上前,一人替最前面的一位老汉拉车,一人招手对后面的人喊道:“跟我们走,到了前面的镇子,已经熬好了姜汤给大家喝。”
有人试图上来阻拦,都被镇星、荧惑拍飞,佃农们看到两位姑娘如此厉害,也就不怕了,一齐跟着两人飞快撤底。
管事和护院们见到无法阻止彻底,直接冲上去要跟霍松年他们干架,霍松年也豁出去了,一挥手让身后的官兵一起上。
两拨人竟然就这么扭打了起来,就连霍松年也一起上,等到所有百姓都撤离之后,霍松年的官帽都已经在泥地里被踩烂了。
他从泥地里捡起官帽,又戴回了脑袋上,雨水冲刷着泥土,霍松年明明一身的狼狈,却前所未有的志得意满,甚至比他高中二甲进士的时候还要觉得畅快。
管事和护院们全都坐在泥地里气喘吁吁,霍松年道:“明日辰时泄洪,你们走也要泄,不走也要泄,要不要命随你们。走!”
两百官兵跟着霍松年一起离开,只留下四皇子庄子上几百个手足无措的管事和护院们。
“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先撤,反正我们该打的嫁也打了,又不是我们的地,还真的要死在这里么?就是四皇子来了,问题,我们也是无可指责的。”
一群人赶紧爬起来,准备回家收拾撤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