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看向长春园的入口,只见两个侍者引着一个白衣女子走来。
白衣女子一身绣着仙鹤图案白色长袍,绉纱衫摆飘逸如落英缤纷,她发丝如云,漆黑如墨,用一白玉发簪高高挽起一个观音髻,她眉目如画,虽有一张娇艳无双的脸,可眸子中透出的清冷和梳理,又身姿高挑,姿态轻盈,含笑却不露齿,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风中,不像是人,倒像是神女从画中走出。
来人正是最近雍州城内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柳夫子。
谢听澜有一瞬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揪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越走越近的柳之恒,久久未能回神。
不同于旁人眼中的惊艳,他眼中尽是震惊之色。
怎么可能呢?柳夫子怎么可能是柳之恒?难道这一切也是那燕王段无咎的安排?不对,他看过柳之升的书本,里面有柳之恒给他弟弟写的批注,她的确是极有才华的女子,可再有才的女子也不能做夫子啊,那些个世家子真的会听从一个女主的教导么?
谢听澜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就在谢听澜还没有回神的时候,他身旁的王充已经站了起来,不仅是王充,柳夫子一走进来,坐在鹿鸣宴右侧席位的一排学子呼啦啦全都站了起来,众人向柳之恒行了大礼,齐整整地叫着“夫子好”。
鹿鸣宴上认识柳之恒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一些看好戏的神情,这些燕地的属官们都是人精,多少都听说过柳夫子其人,就算惊讶也不敢露出什么表情,要知道在平洲的时候,柳夫子可是住在燕王府上的。
除此之外,各位知州们早就在数月之前收到了平洲知州的信件,信件里说了柳夫子在平洲的事情,并且叮嘱诸位知州,在柳夫子抵达他们所在州县的时候,要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因而,这些知州们一个个也是老神在在。
鹿鸣宴上,最为惊讶的就是那些没见过柳之恒的举子和从京城来的四位考官了。
除了六皇子之外,这次来雍州的考官都是京中的清流官员。一个女子做夫子,清流们实在是闻所未闻,几个老学究是有些不能接受的。然而鹿鸣宴上,地位最尊贵的还是姜太师,这姜太师还未开口呢,众人也不好先开口。
只见姜太师起身,忽然也不趔趄了,耳朵似乎也不聋了,朝着柳之恒走过去,竟然热情地跟她寒暄起来,说自己的曾孙给柳之恒添麻烦了,让柳之恒要对姜怀生严厉一些,这样孩子才能长进。
柳之恒也赶紧说姜怀生身上没有一点不好的习气,尊师重道、治学严谨,未来不可限量,下一届的秋闱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众人这才察觉到,柳之恒身后还跟着一对少男少女,少女是春草,少男则是姜太师的曾孙姜怀生。
这柳夫子本事竟然这样大,连太师的曾孙都交给她了?看来还真的是科举名师啊……
几个知州也动了心,觉着姜太师都如此,他们也可以把族中一些优秀的孩子交给柳夫子历练历练。
姜太师让柳之恒赶紧落座,因为柳之恒没有品级,照说应该坐在尾座,但是王充作为今年的亚元,坐在右侧顺位第三的位置上,他见柳夫子要落座,立刻道:“柳夫子是我的老师,哪有老师坐在学生下座的。”
王充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柳之恒,剩下的学生也一个个要把自己的座位往后挪,其他的举子也是懵的,什么情况?可是看到呼啦啦十几个人都在往后挪座位,他们也就跟随着一起往后移了。
柳之恒也没客气,被王充引着走到他的位置上,王充旁边坐着谢听澜,谢听澜旁边坐着六皇子。
那六皇子的眼神让柳之恒非常的不舒服,让她有一种自己是案板上的肉的感觉,与他对视后,柳之恒飞快地就移开了目光。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谢听澜,举子们全都站起来让位置了,谢听澜若是不让,就显得他不尊重王充和其他举子的老师,毕竟同一届举子都算作同辈,柳之恒算起来也是谢听澜的师长,然而他若是让了,心中又有一种难言的憋闷。
曾经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女子,现在竟然要坐在他的上座么?
只可惜,柳之恒没有给谢听澜犹豫的机会,她直接就坐在了王充原本的位置上,她可不想和六皇子坐那么近,六皇子的眼神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无论六皇子怎么人模人样,柳之恒也知道那是一个色鬼,年纪不大,眼角的褶子可不少,而且满眼的水光,眼底有些发青,标准的纵欲相。
等谢听澜反应过来的时候,柳之恒已经向众人行了一圈礼之后坐下了,一旁的六皇子有些觉得谢听澜这个解元没有眼色,他应该让位置的。
从柳之恒进来开始,六皇子的眼睛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这样的奇女子他之前从未见过,不仅有学识,竟然还貌若观音,六皇子自诩风流人物,怎么会不想跟她亲近结交一番呢?只可惜谢听澜实在不懂事,他隔在两人中间,让六皇子想亲近美人却不得。这样这位观音一样的女夫子便能与他坐在一起了,两人攀谈一番,想想都令人心情愉快。
柳之恒觉得今天似乎意外的顺利,可刚这么想,就被打脸了。
只听到坐在姜太师一旁的主考官之一,正三品的翰林学士开口对姜太师道:“姜老太师,这女夫子已经是滑天下之大稽,如今太师还让一介女流之辈与我等同席,这等有辱斯文之事,传出去,怕是我们这些人回京之后都要羞于见人了。”
姜太师:“啊?卢翰林,你说什么?”
卢翰林:……
这姜太师方才跟那柳夫子说话的时候还听得清清楚楚,怎么现在又聋了?
柳之恒知道自己今天来就是受攻击的,也不着急,微笑道:“千年前,文史家班彪之女博学高才,精通天文术数,汉和帝赏识其才华卓绝,令其续写《汉书》、作《天文志》,被尊称为“曹大家”,可见在我之前,天下也不是没有女夫子的。”
卢翰林轻蔑地看向柳之恒,冷笑道:“那柳夫子可知道,这曹大家还写了一本书,叫做《女诫》,教导女子要三从四德,以男子为尊?”
柳之恒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差点忘了这位班夫子还写了这本书,她自己写史书、搞天文,走仕途,培养了女君邓太后,几乎就是个女宰相,然而转头一本《女诫》把其他女子的路都给堵死了,对此柳之恒实在是大为不解。
见到卢翰林得意的模样,柳之恒没办法,只能把那个字抬了出来。
“我说班夫子之事只是想提醒卢翰林,女夫子不是到了我这里才有的,并不是我就赞同班夫子的三从四德,当然我也不是要推翻前人的所有说法,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女子和男子一样,有一样品德比三从四德还要重要,应该写在女子应该遵守的所有品德之前。”
“是何品德?”
“忠君。”
卢翰林:……